“叫板”是一個戲曲名詞——舞台上的一個角色,在進行段行腔之前,總要把最後說出的一句道白拖得長長的,這一聲意拖長了的道白,或曲,或直,或婉轉沉鬱,總之,這一聲道之後,敲鑼打梆子的師傅便知道,接下來就是一大板正兒八經亂彈(唱段)了。
對於戲曲而言,叫板隻是個引子,或一句定調子的歎息,正有滋有味的好戲,都是在這一聲長長的叫板之後。
往往是,角色在出場之前,大都要在後場來那麼一聲長長叫板的,這一聲叫,常常使人感覺那聲音仿佛是從天上飄下的,起初很高,很遠,漸漸地就形成盤旋之勢,等落地收尾後,舞台上已到處布滿了那種醞釀已久的、像影子一樣若有若而久久不去的東西。
懂戲的都知道,叫板至關重要,因為後麵所有唱腔的內容意義,全憑這一聲異乎尋常的叫板的引領。
大約四五年前,我寫了中篇小說《叫板》,內容是寫一個唱秦腔的農村小姑娘,在一次無意的街頭演唱中,被一個所“慧眼識珠”的人發現了。於是這位小姑娘身價倍增,她不但用來作為“秦腔茶座”的主打,還幸運地奪得了這個城市舉辦一次名為“大叫板”的秦腔比賽的桂冠。小姑娘得意洋洋。小娘其實並不知道,在這一係列的事件中,她隻是個配角,一個具,真正的主謀或操縱者是那些隱身在“事件背後”的人。
但小姑娘的目的卻很單純。小姑娘說,我隻是喜歡唱戲,隻要讓我唱戲就行了。
我無端地感覺這小姑娘就是當年的自己。
或許是敘寫太過平實,或許是人物形象並不飽滿,所以它遊曆了數個編輯之手後,最後才在《天津文學》發表。
小說發表後,我突然就有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想法,覺得沿這篇作品的思路走下去,完全可以寫一個不大不小的長篇。鑒此,便將自己的這部集子命名為《叫板》,有開頭的意思,也鼓勵自己的意思含在其中。
收在這部集子裏的小說,除幾篇“舊作”外,大多是近幾完成的。2007年5月,我來銀川工作時,借居在朋友位於福星苑區的一間宿舍裏。那棟樓房臨街,前麵有一個公交站點。每天晨,我坐25路公共汽車上班,晚上回來後,就和朋友泡一杯茉莉茶,一邊閑聊,一邊擺開象棋博弈一二,然後上床睡覺。有時,天氣好時,我會徒步走過那段槐蔭遮地的街道,穿過中山公園、明廣場,然後過大約四五個公交站點去位於文化東街的單位大樓班。那段時間,我重寫了以前發表過的一些“舊作”,如《風中語》《喧響的廢墟》《麥黃時節》等,一邊改寫,一邊就重溫當寫這些東西時的情形——深深感歎那時的激情不會再有。
其實,收拾“舊作”的過程,也就是梳理一種心情的過程。
這情形極像冬閑時女人們坐在炕頭補綴舊衣服。
此外,還寫了一些題材比較蕪雜的東西,如《玩笑》《贖》等。於是,這部集子“五彩斑斕”的樣子就可想而知了。
當然,就數量與分量而言,鄉土題材的作品還是占多數。為被冠以“鄉土敘寫者”的帽子,結集之前自己還是特意讀了遍此類作品。讀後發現,自己對於“鄉土”的認識,已然不是多年前了。
村莊在消失,鄉土在變遷,而作為土地主宰者的農民,現卻正想方設法逃離家園,希冀進入勾欄瓦肆。即就是現在還留村莊的人,他們的生活與觀念,早已是今非昔比,一點也沒有民的樣子了。他們可以開著小車去鋤地。也可以在城裏擺十桌席來給兒子過滿月。同時,一個幾百戶人家的大莊子,找半天難得見一個年輕人的身影。
大場、麥垛、河灣、戲樓,炊煙嫋嫋、雞鳴狗叫,這些曾觸碰人心的場景,是否以後隻有在詩人的夢中才能出現?麵對即將出版的集子,自己總是有種羞愧和惶恐的感覺,就像一個農民麵對自己的糧囤一樣——收成少、顆粒不飽滿,都是因為自己沒有好好侍弄和耙梳土地的原因。
“叫板”是一個戲曲用詞,延伸開來它還有“挑釁”、“勁”的意思。叫板自己,就是自己跟自己較勁,說是一種內省,更莫如說是自己麵對寫作時的一種持守或內心掙紮。
作者
2013年5月5日於銀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