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睡眠就是眼一閉一睜,天亮了,不美好的睡眠卻有多種,傅棕寧正經曆著其中一種,甚至在他有限的二十多年來,最難受的一種。
傅棕寧感覺自己像是置身在火爐裏,血液被烤得沸騰,正咕咚咕咚冒著泡,最後化成紅色霧氣,順著毛孔飄出去,消失在空中,身體每一寸都在叫囂著疼痛,祈求解脫,與此同時,耳邊像是有成千上百的人在喋喋不休爭執著,明明每一個字都聽得懂,但混合在一起卻成了未知的語言,偏偏越是不明白,越想要絞盡腦汁去聽。
“哥,哥你好點了嗎……”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仿佛射入濃霧中的一縷光,直達傅棕寧腦海,反觀那些嘈雜的聲音,如潮水般迅速褪去,傅棕寧重新陷入黑暗,他最後一個念頭是艾瑪謝天謝地。
當他再次睜眼時,那個在他睡夢中也一直呼喊的聲音猛地拔高,一聲高過一聲地叫著“哥”,直到聲音哽咽沙啞,傅棕寧察覺身上一沉,似被什麼東西壓著,緊接著傳來溫熱的體溫,帶著莫名的安心。
傅棕寧覺得奇怪,他是獨子,而認識人中,也沒有人愛管他喊“哥”的,他想看清壓在他身上的人,下意識睜開眼,卻無法適應外界光亮,刺的雙眼又酸又疼,不自覺留下了生理淚水。
緩了一會,他再次嚐試睜眼,起先隻掀開一條縫,視線裏模模糊糊,隱約有個人影伏在他上方,眨了眨眼擠去淚水,傅棕寧慢慢找準焦距,隻見一張消瘦蠟黃的臉浮現在眼前,眼睛紅彤彤的,腫的眯了起來,兩片嘴唇毫無血色,上麵布滿了裂紋。
“哥,太好了,你終於醒了。”
傅棕寧被這張湊近的鬼臉嚇了一跳,以至於對方聲音中的情感也完全無法覺得親切,他在心中罵了句“幹”,本能地要揮開對方,卻不想手臂隻軟綿綿抬起來一下,接著又耷拉回床上,那幅度就像是打了個抖。
對方絲毫沒察覺出傅棕寧的驚嚇,嘴角高高上揚,露出一個怪異又難看的笑容,這下子,原本就隻剩一條縫的眼睛更是看不見了,自眼角到高高的顴骨彌漫著一道不自然的膻紅,像是被淚水泡了太久,皮膚都要破了。
“哥,你終於醒了,你嚇死我了,以後你不要去這麼危險的地方了……”對方又哭又笑,說個沒完,忽然,啪嗒一下,一滴淚落在了傅棕寧鼻間,帶著幾不可覺的溫度,還有一絲鹹澀的氣味。
對方總算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不再死死抓著傅棕寧,而是拉開了距離坐在了床邊,可一張嘴卻始終沒停,“哥,你知道嗎,差一點,隻差一點你就救不回來了。”
傅棕寧思路逐漸清晰,他意識到對方那聲“哥”,並不是朋友間稱兄道弟的喊法,而是飽含一股倆人就是兄弟的音調,他根本不認識對方,想說我不是你哥,但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他注意到對方精神不太好,是疲憊至極的亢奮,傅棕寧唯恐對方是神經病,再因為一句話性情大變,最後他選擇靜觀其變。
“哥,你躺了好久,我去給你倒點水。”對方站起來,搖搖晃晃往外走。
傅棕寧一直盯著對方背影,直到屋裏隻剩下他一個人,他鬆了口氣,強撐起身體,眼前陣陣發黑,卻迫不及待打量起周圍環境。
逼仄的房間像是隻夠塞下一張床一張桌,斑駁的牆上掛著一支生鏽的鐵架子,鐵架子上有幾個看不出是什麼材質製作出的箱子,與之相對的是兩扇窗戶,窗簾半掩,一縷淡色陽光照射進來。
他隻來得及將周圍大致看上一眼,剛剛說要去拿水的男孩已經端著杯子回來了,直到倆人的距離維持在正常範圍,傅棕寧才意識到對方其實十分年輕,看起來十七八的樣子,縱使穿著有些邋遢,但由內到外洋溢著一股青澀的衝勁,這是踏入社會的人再無法找回的氣質。
“哥你喝點水吧。”說著,就坐到了床邊,將手裏的杯子湊到了傅棕寧嘴邊。
聽了這話,傅棕寧才意識到自己嗓子快要冒煙了,可他下意識還是躲開了,盯著那杯子中的液體帶著點戒備,但很快他就抵抗不住水的誘惑,同時還在心裏自我安慰,對方要想害自己,早就下手了,沒道理舍近求遠等他醒來後再在水裏動手腳。傅棕寧不好意思讓對方喂,可剛剛起身就已經弄得他大汗淋漓,於是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就著男孩的手喝光了,清澈水滋潤著喉嚨,讓他整個人像是獲得雨露的小草,立刻精神起來,隻不過等水落進胃裏,他肚子跟著咕嚕咕嚕叫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