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便開始後悔,怎麼就頭腦發熱趕了幾個小時的路回來。
寧城中心有很大的一汪湖,要去的地方是附近的一條巷子。夏天倒是很涼爽,這時候就覺得潮濕發悶。臨下車時,司機對他說:“您是外地來的吧,看親戚?旅遊的話,這時候可沒什麼好看的。”
和光付了錢,點點頭算是回答。
繞湖的街道兩邊種滿了柳樹,高高大大的,枝條垂下來掃到臉頰。他沿湖撐著傘走,柳枝打在塑料傘布上簌簌地響。他想起來年少時期,他常常站在父親自行車的後座上,刻意要從柳樹下頭走,柳枝掃過時他總是閉著眼睛哈哈大笑。
這大概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高中畢業去申城念大學,讀研,工作,十一二年裏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上一次回來,是兩年前父親生病的時候。他本想把雙親接到申城去住,二老卻怎麼都不同意,說寧城舒坦。李和光在心裏嗤了一聲,對此不置可否。
寧城於他來說,不過是一個久遠的回憶罷了。若不是父母在這裏,他是怎樣都不會回來的。翅膀張開了的鳥,隻會覺得天空才是歸宿。
但終究還是衝動地回來了。
他走進熟悉的巷子,遙遙看見立在門口的人,胸口一悶,停下來緩了口氣。
後悔了。
他本來應該坐在會議室裏運籌帷幄,信心滿滿地規劃下一個季度的工作,而不是撐著廉價雨傘站在這裏看到那個人就想起羞恥的過去。
那個男人站在庭院門口,微微彎下腰送客人離開,笑著的臉上是分明的悲痛。他很瘦,臉色蒼白,應該是這幾天太忙的緣故。眼窩深深陷下去,說話時習慣性地注視對方的眼睛,讓人有種被看透的錯覺。
李和光走過去,還未開口,對方就已經先將目光移了過來,黑色的晶亮的眼睛看著他。“和光?怎麼這麼快就……”男人開口,沙啞的嗓子大概是哭了很久。
李和光點頭,拍拍他的肩膀,低聲問:“還好嗎?”
男人搖頭,眼睛仍舊直視著他的,平平和和的。“你不用擔心,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的。”
“同塵……”本想要說什麼安慰的話,卻隻是喊了他的名字,就說不下去了。大概是因為太久沒有過交談。和光望著他,目光裏是不自覺的憐惜。
“真的沒事。別站在這裏了,快進去吧,叔叔阿姨都在。”同塵避開他的目光,忙推他進去,“我還要等一些親戚過來,你一路過來累了吧,快去歇一會兒。叔叔阿姨肯定也想和你說話。”
輕輕握握他的手,李和光才進了院子。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院子裏冷冷清清的。他把傘收好放在門口,進屋時下意識看了看手指,好像留下了那個人涼涼的溫度。
太衝動了。
李同塵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癱瘓在床,一直病怏怏的,能撐到現在已是不易。如今去世了,和光倒覺得未必不好。人活著倘若要遭罪,不如早早離開。心疼的是同塵,父親過世後和母親相依為命,雖然要年幼的他反過來照顧母親,卻好歹是個陪伴。現今他真的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和光看著牆上並排的照片,李同塵笑容爽朗的父親和麵容憔悴的母親,兩個人的臉奇異地合在一起,成了那個人的樣子。沉重的東西又壓了上來,讓他難受得很。
同塵家裏還有舅舅,幫著張羅葬禮、謝宴。李和光這個外人也幫不上什麼忙,隻在一旁看著。除了入殮時在嚎啕大哭的親戚中,同塵掉了些眼淚,之後都沒再哭過。不會有人怪他不孝,這些年他是怎樣對待母親的,眾人也都知道。
這些天都沒有機會和他好好說上幾句話,和光心想何必要回來呢,添了堵不說,隻覺得自己忍不住胸口那股子衝動,怕給什麼東西纏住了,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