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緣起刹那(1 / 3)

長街兩旁商戶林立,街寬十丈有餘,花燈焰火照耀通宵,人聲鼎沸,摩肩接踵。元蕪隨著兩旁人潮湧動不自主地前行。街旁掛滿花燈,或精美,或素雅,或別致,或新奇,隻是一樣,都垂下一張字條,上麵密密麻麻寫滿漢字,這樣一盞盞將黑夜照得如同白晝。街道中央鑼鼓震天,笙簫貫耳,人們成群結對舞獅、舞龍燈,也有奇裝異服、濃妝抹麵踩著高蹺,還有稚子帶上麵具手舞足蹈。婦女們則錦衣夜遊,或下河放燈,或上橋觀燈。商戶雖未有開市的,但有挑擔的駐立在橋下、街角、樓旁,或賣河燈,或賣火燭,或賣小食,各樣玩意兒應有盡有。元蕪想著這樣一個好時候就白白錯失了,若是早些上街瞧見了,隨手做些什麼物什興許今日就能有進賬了,還有兩夜便落燈現已來不及了。

正懊悔間卻見前麵鎮淮橋上一個人影似是故識,那人定在橋上看河燈,元蕪看著這身量,彈指間就有了斷定,那背影定是明升不假,隻是明升為何會到應天府。元蕪抱著木香試著撥開人群,往那鎮淮橋,人潮雖是順著這方向隻是人海茫茫實難奮進,不遠不近偏隔著那幾丈路無法逾越。元蕪心焦情急,顧不得許多隻得衝著那背影大喊明升明升,這喊聲一出口瞬間就湮滅在四周吹打聲中,仿佛連元蕪自己都不曾聞得。

好容易捱得要上橋,人群有往東西分流,橋上才稍有鬆動,元蕪緊盯著那人,一路見縫插針挪上前去,待接得近些了,那人卻隻顧一路朝前,頭戴一頂四方平定巾遮擋著看不清麵容,且作中原平民打扮,身著青布長衫,元蕪不禁也犯糊塗了,他若不是明升我待如何。元蕪想隻消悄悄尾隨其後,等會尋個機會再追上前去看清麵目即可,這應天府乃皇城宮苑,即便他不是明升,即便一路跟蹤被撞破,諒他也不敢妄動。下了鎮淮橋,前方就是聚寶門,正是宵禁時刻,他若出得城元蕪卻不好辦了,正苦思間,那人已向東去,元蕪暗鬆了一口氣。一路跟至武定橋,人煙漸熄,好似拐角城牆下迎麵走來兩個官兵,那人便側身閃到橋上,元蕪緊跟上去。隻見前麵是一處府第,府門前有兩座石獅,兩邊各有一盞大紅燈籠高懸。元蕪大步邁上去想趁著這燈光看清那人的臉麵,不想那人下了武定橋疾步拐上文德橋,下卻文德橋就往河堤走,恰逢此時西麵飄來一隻明瓦船,眼見那人輕輕一躍就上得船去,躬身入了艙。待元蕪到了岸邊還未及下河堤,那船已飄飄然遠去。

這可如何是好,元蕪隻能幹跺腳,卻絲毫不覺身後竟有一雙黑手向她襲來。一手將她嘴牢牢捂住,一手緊箍著她的腰,令她動彈不得,大力將她往暗處拖去。元蕪一時間六神無主,隻死死抱住木香不敢鬆手,許是一時倉皇勒得太緊,本在肩上熟睡的木香醒來不明所以大哭起來。這下,糟了。哪知那黑手卻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不禁讓元蕪抓住時機一口重重咬下去,又對準那奸賊的腳趾位置卯足了勁跺下去,身後那人頓時吃痛一聲悶呼,卻還是拽住元蕪外衣一角,元蕪奮力一掙,顧不得許多就拚死往文德橋奔去,木香一路啼哭不止,此處又緊挨城牆,許是那人怕引來官兵並未追擊。元蕪卻依舊是不敢停下,一路狂奔到來時經過那大府門前,才蹲在一處石獅子底下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低聲撫慰木香,這哭聲才漸止。元蕪抬頭見匾額上寫有兩個燙金大字:徐府。這便是城南第一大府邸了。

待匆匆回到家中,安置了木香,又在院裏打了一桶井水倒入鍋中,元蕪坐在灶前起火,一手添柴,一手撫胸讓自己平定下來,才發現領口幾層已被拽開露出最裏的主腰,好在一路抱著木香遮擋才連自己都未有發覺。此時柴火正旺,元蕪解下外衣丟在桌上,突然在懷裏腰間探起來,又走到桌邊掀開外衣細細摸索,隻取出一個錢袋。遂將幾層裏衣也一並解下,佩囊不翼而飛了。元蕪瑟瑟發抖,心中盤算倘若是掉在途中則早已被人撿去,倘若是在掙紮之間掉落在河畔,那現在去取不定還能尋回,可倘若是被那賊人拾取,又或者他等在原處伺機而動,我若貿貿然前去,木香又待何如,帶是不帶。

這一夜,元蕪腦中萬馬奔騰思緒萬千。心中卻愈加篤定那人就是明升,不知他為何會出現在這應天府,為何要上那明瓦船,船中又有些什麼人。明升為何要借道徐府門前,且要在文德橋下上船,這與徐府中人可有幹係。應天府治安森嚴,吏治殘酷,那黑手又是甚麼人,後來既不敢追上來,之前又為何要選在那裏偷襲。想那無膽匪類卻為何恰巧在那裏出現,他是否要對明升不利。怎樣才能找回佩囊,怎樣才能揪出黑手,又或怎樣才能與明升重逢。一夜功夫,這一宗宗一件件盤綜錯節猶如一張蛛網將元蕪牢牢粘住。佩囊丟了,該如何向死去的姊交代,將來又該如何對木香交代。想到這裏,元蕪怒火中燒,暗自發誓一定要尋回佩囊。元蕪燃了一支白燭,沏上一盞濃茶在四仙桌上。又取出筆墨紙硯,研墨熏筆,靜心推敲,勢必能理清來龍去脈。此事皆因明升而起,就從他著手。

這一夜,朱老四回到宮中也是輾轉反側,索性起身坐至書案前。取出懷中揣著的那佩囊,打開來,抖出一枚金鑲玉牌。朱老四從未見過這樣的玉牌。四周一圈以雲紋鏤空雕刻的黃金將整塊玉牌箍緊,玉身正麵雕有一種花卉,仿若蓮花;反麵刻有若幹形體多樣大小不均的字符,全然不似漢字。那玉潔白無瑕,狀如凝脂,拿在手中反複把玩,隻覺細膩潤滑,玉質溫軟堅密,置於燭光中一照,通體透亮。又見這佩囊所用織錦亦是有所不同,色彩絢爛有光澤;上麵所繡與玉牌上的花卉十分相似,隻是刺繡皆用銀線,陣腳細密,所繡之物栩栩如生。朱老四將這玉牌裝回佩囊中,想著明日定要到城中玉石坊問個明白。又盯著腕上那一截牙印,真是下狠勁咬的,回來就灑上三七粉,血早已止住,過幾天也就好了,隻是這牙痕卻不知能不能全然消褪。左腳的大腳趾也被踩出絳紫色的淤血,幸虧有鞋靴,旁人輕易看不見。平時總嫌棄這衣袖太長太過累贅,如今卻覺得慶幸還是長的好,否則父皇看到必定深究,後果不堪設想。不由想到此事疑點重重,自在洪武門下見到母妃宮中的嬤嬤李氏要出宮,他便一路跟著李嬤嬤到鬧市,待李嬤嬤上了船,他又跟著船走,繞著城南跑了大半圈,後來歸德侯也上了那船,一直跟到鎮淮橋,認出了歸義候,起初他以為不過是巧合,歸義候是立在橋上觀河燈,不想後來歸義候也是逐舟而行,更想不到的是竟有一名男子跟著歸義候,到了文德橋下,歸義候也上了船,那人卻佇立河岸邊上。隻怪自己也是一時魯莽,隻見那人身形纖瘦矮小,仿似手無縛雞之力,一時心急就想上前將他逮了再說,卻沒有看到那女娃。回想當時,匆忙間,他觸到了她的身體,那竟然是個女子。再有她那一回眸,正對著城牆上微弱的火光。一刹那,天地萬物他仿佛唯見那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眸,如星光四起,洞徹他的五髒六腑,那唇紅齒白,襯得她瞳色妖異,朱老四看出她那瞳色較漢人淺。待她掙開後,自己呆呆立在那城牆跟下眼看著她落荒而逃,一時仿佛什麼都憶不起來了,待回過神來,她和那船盡皆不知去向。他恨不得一路狂奔回宮向母妃問明緣由。奈何明朝皇帝立國以來,遵循古例,規定皇子冊立為親王後,每月隻有望日才允許到**向生母請安。離下個望日還有整整一月,這一月內無論會否發生什麼,朱老四都不想就此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