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本趙俊傑的日記,他詳細地記錄了自己調查章桐妹妹失蹤案的經過以及所得到的線索。翻開筆記本的第一頁,趙俊傑工整的字跡隨即映入了劉春曉的眼簾,他突然有種感覺,自己雖然和趙俊傑認識已經有很多年了,卻根本就不真正了解他。
日記中,趙俊傑從第一天得知這個案件開始,一直記錄到自己被害前一天的晚上為止。劉春曉逐字逐句認真地讀著,狹小的房間裏一片寂靜。
王亞楠忐忑不安地坐在劉春曉的對麵,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劉春曉的臉上卻一點表情都看不出來。
終於,劉春曉合上了日記本,把它放進了王亞楠隨身帶來的塑料證據袋中。
“怎麼樣?有沒有有用的線索?”王亞楠急切地問道。
“他也提到了‘陳冬梅’的名字,通過查詢以前的胡楊林一帶的失蹤人口報案記錄,他注意到了大部分案件中都有一個特征非常相似的女孩子出現。這一次章法醫失蹤後,他又得到消息說陳冬梅的父親陳海軍正在天長市這邊作學術交流,就通過關係聯係上了一個研討會的工作人員,想采訪陳海軍教授。他最後寫道,那個叫阿潘的工作人員有回音了,說陳教授同意近期見麵,接受采訪。”
“這麼說他去見陳海軍了?陳冬梅的父親?”王亞楠神色凝重。
劉春曉點點頭。其實他並沒有把日記中所有寫下的事情都一一告訴王亞楠,尤其是趙俊傑在記錄這個案件的同時,字裏行間也寫下了自己對章桐點點滴滴的愛意。劉春曉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每次和趙俊傑喝酒聊天時,隻要一談起章桐,趙俊傑的神情總是會變得若有所思,他也明白了自己這個朋友每天心甘情願地待在冰冷的解剖室裏的真正目的所在,原來他是心有所屬了。
阿潘,大名叫潘蔚,不過周圍的同事倒是更喜歡叫他“阿潘”,因為他的外貌長相實在和“小飛俠彼得?潘”長得太像了。阿潘在研討會中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來往信件,安排外籍交流學者的生活起居等雜七雜八的事情,說通俗一點,就是一個“打雜的”。
要不是早上一時無所事事看了那張該死的《天長日報》,阿潘的心情不會這麼糟糕。《天長日報》的頭版頭條大幅刊登了專欄記者趙俊傑遇害的報道,全文言辭激烈,看得阿潘心驚肉跳。看看趙記者的被害日期,分明就是自己通知他約定和陳教授見麵的日子,阿潘頓時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回想起那個記者神神秘秘的樣子,阿潘忐忑不安地掃了一眼自己的周圍,除了幾個正在侃大山的同事外,並沒有人注意到自己,阿潘卻還是心神不寧。他猶豫著自己是不是要像報紙上所說的給公安局打電話提供線索,電話號碼就印在報紙的下方,字跡非常醒目,阿潘不會看不到。可是想到一旦打了電話的話,自己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工作很有可能就丟了,得罪外籍學者,這個罪名可不小,可是自己要是不說的話,那麼自己的下半輩子也許就會生活在深深的良心譴責中了。小人物阿潘平生頭一回感到了自己處境的棘手。
正在這時,一個人影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阿潘一抬頭,傻眼了。
既然李局親自出麵,陳海軍就沒有辦法找借口推辭了。坐在李局辦公室的沙發上,陳海軍一副淡定從容的樣子,雙手交叉隨意地搭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對於李局的問題,陳海軍一問一答應對自如,談到女兒陳冬梅,他也並沒有回避任何問題,相反侃侃而談,談到女兒的病,談到以前生活的種種艱辛,甚至還談到了章桐家裏所經曆的變故。
王亞楠自始至終都在一邊冷眼旁觀,陳海軍的言談之間並沒有什麼有漏洞的地方,為了更加全麵地看清楚陳海軍雙手,王亞楠甚至在中途還借倒水的機會仔細察看了他雙手的十指。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陳海軍修長的雙手竟然是十指健全的,和留在死者趙俊傑胸口的那個缺少一指的手印完全不符合,手掌大小尺寸也不一樣。難道自己的判斷有誤?陳海軍和這個案件沒有關係?王亞楠百思不得其解。
在送走陳海軍後,李局一臉的愁容:“小王,下一步怎麼辦?”
“別急,李局,還有一個人我們還沒有問,你放心吧!總有辦法抓住這隻老狐狸的!”
李局默不做聲地點點頭,轉身回辦公室去了。
潘蔚,也就是阿潘,當王亞楠帶著下屬找到他家的時候,阿潘卻已經再也說不了話了。此刻,這年輕人正大睜著雙眼,靜靜地趴在公寓樓下的水泥地麵上,身體就像一個破碎的洋娃娃一般,四肢僵硬地向一個完全不可能的方向扭曲著。而死者的身體底下則是一攤殷紅的血跡,落日的餘暉使地上的鮮血反射出一種異樣詭異的光芒。
最先接到報警來到現場的當地派出所警察見到緊接著趕來的市局重案組人員,不由得頗為詫異:“你們這麼快就來了?我們還沒有通知市局刑警隊啊!”
王亞楠雙眼緊盯著地麵上趴著的屍體,一臉無奈:“我們還是來晚了!”
“你說什麼?”派出所的警員一時沒有弄明白王亞楠所指的來晚了究竟是什麼意思。
“他是我正在處理的一個案件中的重要證人,”說著,她抬頭看了看眼前這棟十多層高的公寓樓,問,“他到底是從哪一層掉下來的?”
派出所警員回答:“應該是十二層,從他自己家裏,欄杆上有很明顯的抓握跨踏痕跡。”
王亞楠皺了皺眉:“馬上帶我去現場。還有,小鄭,你通知局裏立刻調法醫和技術部門的人過來。這很有可能是謀殺案,趕快通知技術部門的人馬上趕到十二樓來找我。”
小鄭迅速掏出了手機和局裏總機聯係。
王亞楠則緊跟著派出所警員走進了不到五米遠的事發樓棟裏,坐電梯來到了十二樓潘蔚所租住的公寓房門前。
這間公寓房並不大,也就是三四十平方米的樣子,此時,整個公寓已經被一道警戒線緊緊包圍了起來。
王亞楠和警員鑽進了警戒線,來到房間裏,正對房間門是一個很大的陽台,後者指了指陽台說道:“他就是從那邊跳下去的,我的人在欄杆上發現了半個鞋印。”王亞楠走到陽台上,看著眼前美麗的落日景象,又回頭看看整潔的公寓擺設,直覺告訴她這分明是一起殺人滅口的案子。想到這兒,她不由得為已經好幾天下落不明的章桐的生死安危捏了一把汗,幾天時間之內凶手已經殺了兩個人,而知道真相的章桐很有可能就是下一個,或者,她已經被害。王亞楠不敢再往下想了。
痕跡鑒定組的人很快就到達了現場,王亞楠站在一邊,她在等待,她確信謀殺的推論會被證實。
很快,負責陽台區域的工作人員就發現了新的情況。王亞楠來到欄杆邊,蹲下身子,仔細查看在黑色指紋粉下所顯現出來的指紋,心中不由一動:死者如果是自己跨過欄杆往下跳的話,那麼,就應該是手掌印在上方,手指印在下方,成握拳狀態,但是欄杆上這一組卻恰恰相反,手掌印在下方,手指印卻是在上方。王亞楠比畫了一下,一個人要是采用這種方式抓著欄杆的話,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在拚命阻止自己往下墜落。
來到樓下時,法醫老鄭已經做完了現場初步屍檢,正在做最後的掃尾工作。
“老鄭,章法醫不在,你辛苦了!”王亞楠這麼說是有原因的。老鄭還有一個禮拜就要退休了,身體也不好,卻要沒日沒夜地像年輕人一樣去跑現場。
老鄭微微一笑:“我還沒那麼老,等小章回來,我就可以休息了!”
王亞楠點點頭,轉而問道:“那死者死因呢?”
“初步斷定符合高空墜落死亡,死者體內所有髒器幾乎都碎裂移位了。但是,”老鄭指了指樓棟,“距離太近了,和樓上的起跳處幾乎呈一個直線。我見過這種場麵,王隊長,死者應該是被別人扔下來的!死亡時間是半個小時前,最長不超過四十分鍾。”
“那麼,老鄭,請你解釋一下為何你會認為他是被人推下樓的呢?”王亞楠頓時來了興趣。
“如果是跳樓自殺的話,死者的屍體所在位置應該和樓房之間有一定的距離,因為他起跳時的加速度會使人體呈拋物線下墜。但是這個死者,離樓棟門口不到五米,幾乎是緊貼著樓層下墜。所以我推斷他是被人扔下來的。”
“太好了,這和我在上麵陽台上所見到的情景對得上號。他是被殺的!謝謝你,老鄭!”王亞楠鬆了口氣。突然,她愣住了,死者血跡斑斑的左手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這是一隻少了一根食指的左手!
“老鄭,你看他的手!和你在冷庫死者的胸口發現的掌印是不是很相近?”
一聽這話,老鄭趕緊轉身查看死者的雙手,“沒錯,沒錯,無論是從大小還是死者的指關節特征以及缺失的那一根食指所處的位置來看,這雙手很有可能和上一個冷庫案件中印在那個死者胸口的掌印有關聯。我回去後馬上再作一下細致的指模比對,盡快通知你結果。”
“那就拜托你了!”
在開車回局裏的路上,王亞楠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潘蔚的手掌印會留在趙俊傑的胸口,難道把趙俊傑推進冷庫並且最終導致他死亡的人竟然就是潘蔚?潘蔚和這個案件至今一點關係都沒有,唯一的連接點就在趙俊傑的那本日記上,可是,他又怎麼會被牽連進來呢?最後竟然還被人殘忍地滅了口!又或者是自己判斷失誤,整個事件根本就是偽裝成他殺的自殺?
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王隊,有人找!在你辦公室呢!”
老遠就有人提醒自己辦公室裏有訪客,王亞楠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伸手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一個身材苗條、二十多歲年紀、長相頗像大明星章子怡的年輕女孩聞聲立刻站了起來,抬頭一臉歉意地和王亞楠打招呼:“你是王隊長?我想和你談談阿潘跳樓的案子!”
王亞楠注意到女孩的眼角還有淚痕,就連精心修飾的妝容也被淚水弄花了,女孩卻全然顧不上補妝,一臉的悲傷。
見此情景,王亞楠的口氣頓時緩和了許多:“我是,請坐吧,我能幫你什麼?”
“我是阿潘的同事,也是他的朋友,我叫李月榮。阿潘不可能自殺的!”
“為什麼?”
“因為,因為今年聖誕節,我們就要結婚了!他不可能這麼狠心丟下我不管的!”女孩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請相信我!他是個好人,從來都不得罪別人,肯定是被人殺害的,我有證據。”
王亞楠不動聲色:“能讓我看看這證據嗎?”
女孩顫抖著雙手從隨身帶著的小包裏拿出了一個黑色的手機,遞給了王亞楠:“這是我今天早上整理我辦公桌時,在文件籃裏發現的,這手機,是我今年剛送給他的生日禮物。裏麵有一段錄音,你聽一下吧,那就是證據!”說到這兒,女孩頓了一下,“另外,他還有留了一張字條給我,您看,我都帶過來了。”說著,女孩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字條,上麵就一句話——如果我出事了,把手機錄音交給警察!
王亞楠打開了手機錄音文件夾,果然有一段錄音,錄製時間正是潘蔚墜樓身亡的前三個小時。
在一聲輕微的“嘀”聲後,手機的放音喇叭裏就傳來了一個年輕人憤怒的斥責聲:“你是個騙子,那個記者死了,是被活活凍死的。你居然利用我殺人,你才是凶手……”
王亞楠看了一眼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的李月榮,後者點點頭,肯定了這正是死者潘蔚的聲音。
“是你把他推進去的,門也是你親手鎖上的,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這是一個年紀頗大的男人的聲音。王亞楠心裏一動,很熟悉,卻一下子想不起來對方是誰。
“你說隻是想教訓一下他,還說半小時後會放了他,卻故意把溫度調到最低,直到他死了你也沒放……你這分明就是蓄意殺人。我要去舉報……”
“舉報?開玩笑!你可是收了我的錢的!”
“我……我……我會去自首,然後如數上繳。你就等著進監獄吧!”
“哼!我要是被抓了,你能撈著什麼好處?”
“我至少下半輩子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錄音中年紀頗大的男子發出了一聲惱羞成怒的吼聲,緊接著就是狠狠的關門聲。
潘蔚深深地歎了口氣,錄音也就終止了。
根據錄音對話內容分析,趙俊傑之死與潘蔚及這個神秘男人有著直接關聯,凶手在得知潘蔚欲報警故而惱羞成怒動了殺機。王亞楠看著麵前一臉愁容的女孩子,問道:“潘蔚收了人家的錢?”
女孩點點頭,從小包裏拿出了一張銀行卡,輕輕放在了王亞楠的辦公桌上:“都在這裏,五千美金,我一分都沒有動。密碼是六個八。王隊長,我們結婚買房的錢不夠,但是我早就對阿潘說了,來曆不明的錢我們不能拿。現在,他也走了,我把這錢交給你。”
“對了,這錢是通過銀行轉到你們賬上的嗎?”
“是的!”女孩不明白王亞楠問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王亞楠站了起來,說:“很感謝你把這個重要情況告訴我們,你放心吧,我們會盡快破案的。”
女孩鼻子一酸,眼淚又快要掉下來了。
王亞楠長歎一聲,按下電話機上的內部通話鍵:“小鄭,帶李小姐去辦理證據接收手續。”
經濟大隊的同事很快就確定了往潘蔚賬上彙款的,是一個來自美國的運通卡號,卡主人叫羅伯特?陳,中文名字陳海軍。
這個消息讓王亞楠激動不已,因為她總算有了和陳海軍聯係上的直接證據。隻要逮捕了陳海軍,那麼,自己就能知道章桐的下落,不管她是生是死,王亞楠都要找到她!
李局卻提出了異議:“小王啊,這個陳海軍現在可是擁有美國國籍的人,我們沒有權利批捕,我必須和省裏聯係。”
“可是李局,時間耽擱久了的話,他得到風聲跑了怎麼辦?章法醫還在他手裏呢!”王亞楠急了。
“那也沒有辦法,我們必須按照程序走!”李局的話不容置疑。
“可是……”
李局擺了擺手,“你不要再多說什麼了,我不會同意的,到時候引起國際糾紛來怎麼辦?再說了,陳教授也是名人。要不這樣,你就先派人盯著吧,我向省裏彙報也是很快的!”
王亞楠沒有辦法了,隻能無奈地轉身離開了李局的辦公室。
陳海軍從眾人的視線中突然消失了。當他打定主意悄悄離開酒店房間的時候,就已經作好了一切周密的打算,但是盡管如此,他仍然感覺到自己的手掌心在冒汗。時間到了晚上十點,酒店客房的走廊裏已經聽不到來往的腳步聲了,靜得就像停屍房一樣,隻是偶爾能聽到酒店播放的輕柔的背景音樂。踩在鬆軟的走廊地毯上,陳海軍知道即使自己此刻遇到什麼人,也絕對不會對自己刨根問底。因為自己的外籍身份,即使警察,也會對自己客客氣氣以禮相待。但是陳海軍必須走,自己的秘密隨著章桐的記憶蘇醒,很快就會大白於天下。他也不想殺了那個趙俊傑,怪隻怪這個記者好奇心太大了,要知道對一些被歲月深深掩埋的東西太過於著迷是沒有什麼好處的。陳海軍很慶幸自己是有備而來的,隻不過花了一點小錢,就讓一個乳臭未幹的年輕人乖乖地當了替罪羊。陳海軍唯一感到惱怒的是,這年輕人居然敢威脅自己!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把這個傻到極點且猝不及防的年輕人用力推下了十二層高樓,聽著那淒厲的慘叫聲劃破天空的那一刻,陳海軍有種熟悉的刺激的感覺。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在這個地方久留了,隻要坐上飛機,他就自由了。不過在離開這兒之前,陳海軍還有事情要辦,而這件事情他在二十年前就應該完成了。
陳海軍光明正大地從酒店大堂走了過去,盡管他拖著一隻小小的行李箱,但是他知道酒店的工作人員不會阻攔自己,因為酒店的包房都是研討會統一預定的,錢也是他們付的,自然結賬也會由他們來處理,陳海軍所要做的,就隻是輕輕鬆鬆離開而已。
他來到酒店大堂的正門口,殷勤的門童還上前專門為他拉開了沉重的玻璃門。夜晚的空氣清新宜人,陳海軍不由得深吸一口,心情頓時舒暢了許多。
“請問您需要出租車嗎?”見陳海軍站在門口遲遲沒有向前走,門童隨即禮貌地上前問道。
陳海軍微微一笑,點點頭,同時塞了一張五元的美金在他手裏。看到門童的臉上迅速閃過一絲感激的笑容,陳海軍的心裏驕傲極了,五美金算什麼,他一分鍾掙的都比這個多,花五美金換得身邊人的點頭哈腰,這種感覺簡直棒極了。
出租車很快就過來了,門童屁顛屁顛地幫陳海軍打開了門,同時幫他把小型隨身行李箱放進了出租車的後備廂。
車門被用力關上後,出租車很快就駛離了酒店門廊。
此時,一輛早就停在酒店對麵的白色本田雅閣靜悄悄地開了出來,它無聲無息地緊緊跟在出租車的後麵,兩車的車距保持在三十米左右。白色本田雅閣關上了車燈,在漆黑的夜裏,坐在前麵出租車裏的陳海軍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身後那輛本田車。想象著過幾天警察打開酒店房間門時臉上所浮現出的詫異和沮喪的表情,陳海軍興奮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