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穀風吹散了陰屍鬼穀上空的陰霾,點點人間的光輝傾灑而下,即便再濃鬱的死氣也有了消散的跡象。
一位身披白狐裘衣的少女站在穀中一處不多見的梅花樹下,仰目凝眉,漸失了神采。“連這無聲息的雪也透射著人間的光彩,難道‘黃泉’真的已經沒落?”少女輕歎一聲。
“雪早已化開,你又如何看得到那些所謂的光彩?”低沉的話語從不遠處的石洞中傳來。
少女轉過身來,望了一眼那停在洞口的黑影,淺淺一笑,行禮道:“父親”。
也許是一陣風,黑影明亮了些,現出一具中年男子的身體。之所以這樣描述,隻是因為來者其實是一位占據人體的鬼靈。在很久以前,它的名字叫“鬼術”,如今鬼術成為它的道,不向沉淪的道。
“葉兒,你還沒回話呢?”鬼尊頷首笑著催促。
“雪既化開便是無息,但正是雪的清冷才令這一樹梅花開得如此燦爛,這不正是人間的光彩麼?”
鬼尊微微皺眉,不以為然道:“冬梅喜寒,與人間又有什麼幹係?再說,往年也下雪,也化雪,怎麼沒聽到你說過類似的話語?”
小葉麵容稍起驚漣,不由轉麵望向梅枝更高處的那片天空,黯然說道:“沉淪之地無雪天,不是嗎?”
鬼尊麵容一僵,眼中閃現一點幽火,但很快斂去。垂首歎道:“你終究是人,應該回到人間去,是為父太自私了。”
“父親多慮了,這裏已是人間,那道門早就不通了。”小葉淒嗆一笑,摘下一株梅花,梅開六瓣。
“雲間初宰總有些震蕩,誰是禍首並不重要,弱者的存在是很容易被忽略的。”鬼尊有些自嘲地說道,“你既認我為父,隻要我在,誰也不能奪去你的存在,黃泉不能,雲間更不行!”十指傳出骨裂般的爆音,身形再度被死氣纏繞,整個內穀一下暗淡了許多。
“女兒真的很容易被忽略。”小葉迎著一陣穀風拋開了手中的殘枝,隨後凝目望過那道虛無的軌跡,那是無形的風在證明自己的存在。
鬼尊微怔,終於明白過來,“這就是你明知我占據了你父親的身體依舊心無怨恨,反而行父女之禮以求我傳你鬼術的原因嗎?”鬼尊麵容微搐,“為了實現你的願想,我會竭心助你,隻希望你那時能誠心叫我一聲‘父親’。”黑影漸漸淡去,如同消失在空氣中一般。
小葉,雪小葉,注定一生都跟雪有著解不清的因緣。在她十歲那年,下起了天地第一場雪,饑寒驚措帶走了她的所有親人,當鬼尊占據她亡父身體時,他看到了她的眼睛,那道毀滅一切侵犯的滔天殺氣險些令他滴魂失敗,更令他震驚的是在他準備動手殺滅時,小女孩跪伏在他的身前,高喊一聲:“父親!”這簡單的兩字衝滅了所有的殺念,於是,她從雪夜中消失,來到了這裏——陰屍鬼穀。
望著刺目的陽光,雪小葉雙眼越加疼痛,直到流出一絲血水才不甘地低下了頭。
一聲喟歎從石洞傳來,“鬼尊今日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你惹他不高興了?”
“是昨夜的雪令父親不開心。”雪小葉平複下心情,向來人施禮道:“麵具叔叔”。
人如其名,一張人皮麵具植在臉上,雖有呆板卻也十分精致。而原來的麵容因奇醜無比而被削去,在殺死那名巫醫後,世上再無人知道他的本來麵目。他獨自一人來到這裏,投入鬼尊之下。於是這裏有了人類,不止一個。
“是那句話讓你父女起了爭執嗎?”麵具人僵硬的麵皮如果真要做出表情來必定十分嚇人,因此他從來不帶表情,自然不嚇人。
“沉淪之地真的沒有雪嗎?”雪小葉展顏笑道,十分勉強但不嚇人。
“據傳天是血色的,大地是黑色的,不過如今黃泉沒落又是怎樣一番景象卻是不知,但雪終不會有。”麵具人冷漠地說道。
“本想去看看,可惜那道門已經關了。”雪小葉依舊笑著說道。
麵具人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於是走出石洞,來到她的身邊,緩聲道:“鬼尊叫我傳句話,‘屍傀腐爛了好些,這次恐怕得尋上一些時日了,趁此機會在人間走動下也好’。”
雪小葉聞言,嬌軀微震,有些悔意地歎道:“是葉兒不好,我還是先去陪個不是再走吧。”
“不必了,鬼尊已經閉關,臨時說不讓任何人打擾。”麵具人止住道。
雪小葉雙腿一僵,呆問:“父親是真的生氣了?”但身邊之人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
望著那道孤影漸行漸遠,麵具人依舊毫無表情,隻是當他轉身之時,麵容起了一絲變化,躬身道:“鬼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