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魔君默然半晌,方幽幽開口:“我原先隻知道波旬陛下誓言阻滅佛法傳承,是以佛祖涅槃,正法終結後,陛下便命你們下界,混跡於佛修中,曲釋經義,導人入歧途。可現在看你的樣子,似乎那位竟是又對道門傳承有興趣了麼?”
“這倒也不必瞞你,如今中洲這破地方的確有不少天魔活躍,皆是奉了魔王旨意。比如,我便因為天賦異稟,陛下慧眼識魔,親自安排我來此界。更具體的內情,我也不好泄露太多,至於原因麼,跟你類似。”說到這,曇摩羅也指了指頭頂上空。
“哦,你有什麼特別之處,居然能得波旬陛下青眼?”
“我不是早說了,我精通占星觀命,又有三目重瞳,可看生人三世因果,常人身上有何種機緣、氣運,過去現在未來命數如何,我看了便知道。”
“是麼?”夜魔君不以為然地搖頭,“我還以為,天魔更重視幻相一類的能力,你說的那些不過是小道。”
曇魔的牛皮被拆穿,不由老臉一紅,喝道:“你懂什麼!幻象誘人算什麼本事,如果那人心誌足夠堅定,終歸能勘破虛妄。那時就是設障礙的倒黴被滅,而破妄的人反而能修到一點永恒真炁。是以你們上古之時,不是還一度流行所謂天魔滅幻之試煉,隻為‘初得一炁入玄門’麼?我雖然命好,沒被上古時那幫修煉狂招下界滅掉,但那些事情我還是知道的比較詳細的。而我的本事能讓我用真相將人困住,受魔擺布,不得解脫。”
這下夜魔君倒是被勾起了興致,坐直了正色問:“願聞其詳。”
曇魔端起手邊茶碗中,望半空中一揚手,那些殘留的茶水竟化成一道水幕,他又催動法力,水幕中有人物活躍其上,纖毫畢現。
“你看看,這些人你可還有印象?”
夜魔君抬頭看了一眼,略一思忖,開口有些遲疑,“那場景似乎是我那魔魂昔日在青莽山時建的洞府,那些人是我的手下,那幾個魔修,有個是元嬰,其他幾個也結丹了……咦,我竟不知道我還曾經豢養過魔物,居然還有妖族。”
“不錯,你仔細聽,還能聽到言語聲音,你猜猜,他們在說什麼,要做什麼。”
原來夜魔君奪舍後,傀儡分身碎在瀚海荒漠裏,手下們隻當他已斃命,魔軍便就此撤回。但他原先手中豢養的一頭低等魔族卻拚著被正道發現的風險,重返戰場,舍生忘死地將主人頭顱和軀幹部分搶回青莽山。但青莽山的魔修此時正忙著瓜分遺產,爭搶地盤,甚至還有人打起舊主遺骸的主意,想要以之煉器。而那魔物本就有受了重創,此時阻止不及,反受牽連。
誰知道夜魔君的腦筋和心思真的跟常人不同。麵不改色地看著那唯一忠心的使魔被幾頭異獸撕碎,吞吃入腹,手卻指點著水幕上一名女子——那女子自稱是身為夜魔君雙修道侶,自有資格繼承他的洞府,又因兩人恩愛情重,所以要將他遺骸煉成法寶,隨身帶著,以為念想,日日憑吊。
夜魔君撇了撇嘴,嘖嘖歎道:“也不知道我那魔魂是什麼品味。若是當日我還在此界為人時,那般尋常顏色,就算自薦枕席,求我與之一夜春風,我也提不起興致啊。莫非因為我那魔魂是用貴界魔氣化的,所以口味變了?”
“滾你的。”曇魔笑罵一聲,道,“放心,你那魔魂品味也不差,而且我們欲界審美雖然和你們人不同,但那女子在我們看來也是庸脂俗粉。名頭是她唬人的,別說是道侶,就是想給你暖床,她都沒沾上邊兒。不過我真好奇你的腦筋究竟是怎麼生的,如果是正常人,看到忠心自己的竟然隻有一頭低等的魔物,而作為同類的人卻一個比一個令人齒冷,多少該為那魔露出些慟****。就算不被那些手下近乎背叛的行為激怒,至少也該心寒幾分吧。若是有心些,也該反省下自己這主子當得有多失敗,還會痛心、失望、難過吧。可你倒好……”
“我已是魔了。而且那夜魔君是我也非我,我又何必動容。”
“也罷,誰讓你不記得多少,故而感觸不深。”曇魔搖頭晃腦,天花亂墜的說了下去,“凡人心中,七情六欲熾盛,故而誘惑他們入幻容易。而修行者相對清心寡欲,心誌堅固,絕情棄愛,誓要求真破妄,但也因如此,一個真字反成了他們最大的妄想。他們既要求真,我便給他們真,我以真理驚人,真情感人,真心動人,真相迷人,真話傷人,然後由得他們自己困在那份真裏,欲罷不能。你看,人能破外表假象是因為信本質真相,可我既知人因緣際遇,給他們看的善也是真的,惡也是真的,美也是真的,醜也是真的,起伏跌宕也都是真的,如何再破得。就算真是遇上那等奇葩的妖孽,能連真相也勘破了,可是勘破後的下場……”曇魔停下話頭,瞥了瞥眼前的夜魔君,笑道,“眼前不是就有一個麼。”
孰料他話音未落,就見夜魔君神魂中藏著的道心殘渣驟放光明,曇摩羅忙大聲喝道:“你已經是魔了,原先做道修時的因果該斷就要斷!我早發現你那魔念中還潛伏著星點兒道心,我勸你還是早早把那渣滓清幹淨的好,你若是下不去手,我倒是很樂意幫忙。而且,現在玉京界這水本來就深著呢,就連我們家陛下也隻是從中偶爾找些樂子,把水攪得更混罷了。”而後他竟又鬼使神差念了句佛偈,“阿彌陀佛,須知,一念放下,萬般自在。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