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孤獨的考研(1 / 3)

正文 孤獨的考研

在巨大的宇宙、時間、世界和社會現實麵前,我們每個人的心底都藏著一個暈眩、失明的侏儒,那就是我們真實可憐的本我麵目。你認清你自己的本我麵目了嗎?

不要忘記我們的過去,不要忘記我們的青春、愛情和理想,因為它們是我們反抗這冷漠無情世界的宣言。逝去的美好不會全部都消失,它隻是換了另一種存在方式,沉澱在我們的心底或者夢裏,隨著季節變幻花落花開。

1

一列綠皮火車正在華北省九月的大地上奔馳,宛如一條巨蟒,循著它固有的軌跡自東向西疾行。

車輪與鐵軌的碰撞聲有節奏地敲打著,滿倉的乘客擁擠著,說笑著,闊談著,大部分都是著裝時尚的青年學生。這是收獲的季節,也是大學生開學返校的黃金時段。漫長的暑假終於過去了。

在中間靠窗的一個座位上,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大學生模樣的青年正神情惘然癡癡地望著窗外,他臉型方正、瘦削、顴骨突起。金黃色的玉米地,高高矮矮的房舍,枯萎頹廢的樹木……一幅幅沾染秋色的圖景像電影畫麵一樣接連在窗口飛速呈現,然後又消失。“咚咚……咣當”,火車的聲音單調地重複著,他像沉醉其中一樣閉上了雙眼,仰靠在座背上,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或許所有人都正沉浸在興奮的旅途中,嘈雜喧囂的談笑聲實在太大,誰也沒有注意他那秋風一樣的歎息。

終於將漫長的兩個月假期熬完了,又可以回到安靜的校園了。那片寧謐溫馨的土地早已經取代了家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成了他精神與心靈的歸屬地。然而這將是最後一年了,他的大四,他的畢業季,他的美好日子就要終結了。想到這兒他心裏仿佛投進了一個鉛球,一下子沉重了許多。

他多麼想讓這春天一樣美妙快樂的大學生活永遠延續下去啊!他喜歡這片“大觀園”,喜歡這裏的日子,即使在這裏也曾有過憂傷。他喜歡讀書、思考、流淚、歎息,喜歡一個人坐在中心花園吹著風看著藍天白雲的感覺。

他不知道畢業之後他能幹什麼,能找到一個什麼樣的工作,對於前途,他簡直一片茫然。自從他進入大學以來,工作越來越難找了。在他大一的時候,作為華北師範大學的一位文學院本科生,進一所市裏中學教書還是輕而易舉的,可是等他要畢業了,連進縣城裏的中學也變成奢望了。國家變了,變得太快了,不僅GDP直線上升,連大學生的數量也突飛猛進,這一切都不過隻是三兩年的事。他不是不想盡快畢業,也不是想逃避就業,而是害怕自己無業可就。

他家境是農村中較貧困的,不是他父母不夠勤奮,而是再勤奮也無用。糧食便宜的很,辛苦一年也總攢不住錢。這幾年,他哥娶妻成家,又加上他讀書的緣故,將家裏幾畝田裏的收成全花光了,又欠下親戚、鄰居們十年也還不完的賬。現在的農村人,一怕生病,二怕娶媳婦,三怕供應大學生。這些都是可以令生活迅速墜入困頓的可怕因素。他也想盡早畢業後掙錢,為他父母減輕家庭負擔,但是他卻漸漸發現沒有這個能力。

火車緩緩地進了叫一個老崗縣的小站,停了兩分鍾,又上來了許多人,大多也是扛著行李箱的學生模樣。車廂裏更吵鬧了,跟學校的食堂一樣喧嚷。他覺得無聊極了,就從書包裏掏出一本《鬱達夫小說集》,剛掀了沒幾頁,他突然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家興!方家興!”

他抬起頭看到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長臉和尖下巴。原來是和他是同班同學而且又是同市老鄉的劉健。

“健哥!怎麼是你?”

“無巧不成連續劇啊!我也沒想到是你小子。快幫我接一下行李。”

他同學劉健坐下後,扶了扶黑色的眼境框,又拉開夾克的拉鏈,扯著自己的衣服做扇動的樣子,說:“太他媽熱啦,你從你們縣城上的車吧?今兒真是太巧了啊,咱哥倆竟然趕在同一天同一趟車同一節車廂了,你回學校夠早啊,下周一才是規定報到時間嘞,怎麼不在家再多呆兩天呢?”

“哎!我家裏哪裏是人呆的地方,沒有一點家的味道,我恨不得老早就飛到學校裏呢,在家多一天我就多痛苦一天。”家興歎道。

“怎麼了?家裏多爽啊,有吃有喝的,想睡覺就睡覺,想看電視就看電視,家是美麗的夏威夷,是我們永遠的心靈港灣,哪有不留戀港灣的船啊?”

“那是你家。俺家可不是美麗的夏威夷,而是水深火熱的苦寒之地。”

劉健掏出紙巾在臉上擦了擦汗,說:“咋了哥們?家裏出事了不成?”詫異的目光透過他泛著彩光的眼鏡向方家興射過來。

“一言難盡哎!不知道為啥,俺家總是多災多難,不是內憂就是外患。我嫂子在家整天不消停一刻,不是和我爸媽吵架就是和我哥吵架。今年夏天又在我舅舅家大鬧一場,撒潑打滾、尋死覓活等一切女人的絕招全使出來了。因為和我哥生氣就把她自己的手指頭給剁了一個,我爸媽無奈,拿她沒轍,我哥更是怕她如怕虎。她還說道,要是我們再惹她,她就死給我們看。你說這日子還怎麼過啊?”

“咋回事啊?她為啥啊?兩口子吵架再正常不過了,她怎麼連自己的手指頭都剁了?她有病吧?她怎麼還和你爸媽你舅舅吵架啊?這也太不通情達理太不孝順了吧?”劉健像是聽了一件罕世奇聞,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咳!家醜不可外揚,給你也說不清。她總是怪我爸媽給他們分的家產少了,惱我爸媽不疼她了,嫌棄我哥沒本事跟著我哥受罪了,說我不尊敬她這個嫂子了。總之,在她眼裏,連我們家的狗和貓都不順她的意。歸根結底,她無非是嫌棄我們家窮。還有我在南方打工的妹妹,和一個江州的男人好上了,死活非要嫁到外省去,我爸媽怕她被那個男人騙了,擔心她將來到外地受苦,無論如何都不同意。她卻說如果家裏不同意她就永遠不回來。我感覺到我們家早晚要有一場大災難發生。我爸、我大爺、我叔叔他們弟兄幾個也都是勾心鬥角、互相敵視,我大爺我叔叔肯定都等著看我們家的笑話呢。健哥,你不知道我被這種充滿火藥味和裂痕的家庭氛圍早已折磨得身心疲憊厭煩透頂了。”

“唉!你也不要想太多了,這些你都管不了,改變不了。抱怨和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適應生活而不是讓生活適應你’,以前我是最鄙夷這句話的,但現在覺得很多時候不得不如此。回到學校好好放鬆放鬆,安心學習。哎!轉眼就是大四,要畢業了,咱們不得不考慮前途了。對了,你不是準備考研嗎?開學了咱們搭夥兒上自習吧,一個人上自習很沒勁。我打算跨專業考北亭大學的新聞,你覺得咋樣?”劉健滔滔不絕地用他時而深沉時而激昂的嗓音說。

“太好了!沒想到咱兄弟倆又不謀而合了。我想了一個暑假才拿定主意,我也打算考它的古代文學專業呢,咱一起努力,將來還在一個校園裏做同學。”

“緣分!默契!哈哈……將來咱還能一塊打球。”

“嗬嗬,你小子還要再虐我三年啊。大學被你壓製完爆三年了。哥哥你就饒了兄弟吧。”

“哈哈,誰叫你小子不長強壯一點呢?”

“我也想長成奧尼爾啊,可小時候家裏窮,初高中那會兒正長個兒,營養跟不上,給耽誤了。要不然我肯定還能至少再長五厘米。”

“哈哈,得了吧,不長個兒你是不是還要怨起黨和政府來了?”

“不敢不敢。要不是黨和政府,說不定我們家還是生活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的貧下中農呢,要不是毛主席老人家當年金口一開,說‘人多力量大’,怎麼會有排行老四的我爸?沒有我爸哪會有我?要不是黨和政府的高校擴招政策我怎麼會上得了大學?雖然上了大學也未必能找到好工作吧,但是有了畢業證和學位證,再窮也是個知識分子不是?所以不管怎麼說,我是很感激黨和政府的。”

“哈哈,說得好。你滴大大滴良民!”

他們說笑著,完全不去理會周圍的人。不知不覺火車到了華北省省會沙河市,漫長的旅途已經走了一大半。沙河站是大站,許多人都在這裏下了車,然後又上來一批陌生的麵孔。

劉健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已經下午一點鍾了。他站起來從上麵的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書包,打開後拿出許多食物放在桌上,有牛奶、香腸、餅幹、蘋果等。他熱情大方地招呼方家興說:“來,吃吧哥們。”

家興拘謹地笑道:“不不,你自己吃吧,上車前,我在我們縣城火車站旁的一家館子裏已經吃了一大碗羊肉燴麵,不餓。”劉健說:“別跟我作假了。你這人,我還不了解嗎?平時在學校連一碗湯都不舍得喝,你會舍得吃羊肉燴麵?”方家興被他說得不好意思起來,羞澀地笑著。劉健抓起一根香腸和一袋牛奶扔到他懷裏,一邊拍著自己的包裏,說:“吃吧,我這裏多著呢,下車扛著沉,多消耗一點就輕一點嘛。”方家興這才不再推辭。

過了沙河站,客車上人明顯少了,車廂不再那麼吵嚷,方家興和劉健坐在位子上也不再那麼擁擠得難受了。一會兒,火車到了黃河,許多人都趴在車窗上看黃沙淤積的母親河,看完了之後便十分失望地歎息搖頭,嘴裏罵道:“奶奶的,原來傳說的黃河就這樣子啊!”那些好奇感歎的大概都是一些大一新生和從未出過遠門的鄉下人。方家興和劉健對此早已經不再好奇感歎,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坐車過黃河了。方家興突然想起新生代詩人伊沙的《車過黃河》。

“這世界上真的存在什麼神聖和崇高麼?神聖和崇高難道不是某些人編造出來的假話麼?偉大,光榮,美好,幸福,嗬嗬,鬼才知道到底是不是騙人的東西。但沒有了這些騙人的東西人生在世幾十年隻是吃喝、睡覺、生育,那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家興想。

過了黃河,很快,他們就到了學校所在的中州市,方家興和劉健站起來,伸了伸疲憊的身子,提著所有行李開始擠進人流下車。

又回到了熟悉的中州市。在去學校的1路公交上,他們感覺一切都是那麼的親切。中州市是個不太大的小城,生活節奏十分緩慢,大街上人們表情閑適恬淡,步子輕鬆而悠閑。街道兩旁不見林立高聳的商業大廈,而更多的是充滿生活氣息的四五層的居民樓。枝葉繁茂的法國梧桐樹醉意朦朧地站立在路兩旁,濃密的綠蔭在街道上織起。此刻正值九月的初秋,濃密的梧桐葉雖然不再如盛夏時鮮豔盎揚,卻沾染了秋色,多了一份詩意的滄桑與落寞,時而被風吹起一葉,飄飄遙遙地落在地上。方家興看到這裏竟看僵了一般,心裏生出了許多的感慨。記得大一剛報到的時候,當他以一種完全陌生的眼光看待這座小城的時候,就被她的秀美所傾倒了。

緩緩前進的1路公交很快就到了華北師範大學。方家興和劉健有些疲憊又有些興奮地走下公交,心情複雜地踏進了闊別一個暑假的母校,這是他們最後一次暑假後的開學了,以後不會再有了。

教學樓經曆了酷暑雨季似乎又蒼老了許多,簷下長了淡淡的青苔。中心花園也有些荒蕪了,草坪上的草參差不齊,幾乎可以淹沒了人腳。隻有通往宿舍的主幹道兩旁的合歡樹,依然是那麼的秀氣俊美,玉立婆娑,花期雖過,卻更多了一份成年女子的熟美。

方家興和劉健住的西五樓到了。走在陰森潮濕的一樓走廊裏,劉健一不小心撞到了垃圾桶上,隨口罵了一句。到了二樓他拐了彎,家興繼續往三樓上。開了門,又見到了那個像倉庫一樣狹小、擁擠、髒亂的325宿舍。他簡單收拾了一下床鋪,把行李放好,看看手機,已經下午五點多,吃飯還太早,他真不知道如何度過這點無所事事的時間。正坐在床上發呆,此時門咣當一聲被猛地撞開了,他們寢室老大崔瑋來了。

崔瑋未等方家興抬頭看他,就喊道:“呦!詩人來這麼早?”家興一看是他,懨懨地說,“我當是老七來了呢,原來是你啊瑋哥。你不在家搞你的輔導班來這麼早幹嘛呀?怎麼樣?輔導班還不錯吧?是不是數錢都數得手酸了?”

“唉!別提了兄弟,累死了。還不夠本兒嘞。賺錢真比吃屎還難啊。”崔瑋放下行李搖搖頭佯作傷心歎氣的樣子。

“誰相信呐?掏心窩子地說瑋哥,以你的經濟頭腦和管理能力,就算2008全球經濟危機再來一次,就算微軟倒閉了,沃倫·巴菲特破產了,我都不相信你會賠錢。”

“行了兄弟,別再寒磣我了。你這個詩人,說話最尖酸刻薄。”

他們寒暄胡侃了一陣,又互相談起暑假、工作、考研的事。也許是大四最後一年的緣故,許多人都準備考研,所以寢室裏的人今年返校都比較早。到第二天中午時,他們寢室八個來了七個,隻剩下在南方的老八朱佑才。

“今年怎麼都來那麼早?”寢室長汪文軍端著水杯邊喝茶邊說。

“考研呀!抓緊時間回來上自習啊!”老五鄭韜坐在他的電腦旁,一副認真的口氣。

“早呢!還有四個多月嘞。”崔瑋滿不在乎地甩甩手。

“唉,啥都沒看呢,暑假兩個月已經白白浪費過去了,不能再玩了。”家興歎道。

“是呀,可不是嗎?”“老實人”老二趙華中附和家興說。

已經來了的七人中有六個準備考研,大家都似乎不約而同將話題轉移到了考研上,隻有不考研的“大仙”老三張朝早抱起籃球去了籃球場。

老七張耒在床上躺著正看《體壇周報》,這時也扭過頭插嘴道:“瑋哥說得對,還早嘞,還有四個月零二十天,我早算過了,考研也不過就兩個月的事,現在複習恁早到時又忘了,到11月再複習也不遲。走,瑋哥,換上行頭到籃球場上戰幾個回合去。”

眾人聽了都笑了,汪文軍說:“你以為考研是期末考試啊,提前一周突擊一下就可以了?”張耒說:“一切困難、壓力、痛苦都是你自己想象出來的。走吧,兄弟們,美好的大學時光已經不多了,要及時行樂,打球是正經。”

崔瑋說:“哎呀,不敢啊耒哥,俺們跟你不是一個水平級的,你是NBA全明星級別的,俺們是NBDLA替補級別的啊。跟你戰俺還不是自取其辱?記得大三全校籃球聯賽您是何其的勇猛啊,那可是代表咱院的先發五虎之一啊,雖然數據不好,四場比賽砍下二分三失誤,但是數據怎麼能完全顯現你的全部價值呢?”

張耒此時已經下床,急著去籃球場,不想和他在這打舌戰,就一邊四處尋找自己的籃球鞋,一邊說:“你個熊貨,逮住機會就挖苦我,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啦!”

崔瑋一拍床坐起來說:“去!去!耒哥等等我,咋不去嘞?兩個月沒摸球了,渾身早癢癢了。文軍、家興,你們別愣著啊,趕緊的。”汪文軍說:“我待會得去找小可去。她今天中午剛來。”崔瑋鄙視地說:“都老夫老妻了還膩歪個啥啊!你瞅瞅我,齊芬叫我去逛街我都不去,老婆不要也得打球啊。”張耒、汪文軍、鄭韜皆笑。家興說:“好!就衝瑋哥這句恁爺們兒的話我也得去,本來我打算和劉鍵去圖書館呢,現在不去啦。去二樓喊他一塊打球去。”說完也匆匆找籃球鞋去穿了。文軍說:“那我得給小可發個短信。”

崔瑋又試圖說服籃球技術不太好的老五鄭韜也去玩,可鄭韜死活不去,說有很重要的事,問他什麼事又不肯說,隻是臉上掛著詭異的微笑。眾人說你小子肯定心裏有事,回來再跟你算賬。於是崔瑋他們四個就抱著籃球去了籃球場,“老實人”趙華中去了圖書館,寢室裏隻剩下鄭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