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 蝴蝶(2 / 2)

玨拉美魔幻現實主義大師博爾赫斯熱衷於歌詠“老虎與黃金”,他筆下的老虎並非殘暴、狂熱的象征,出人意料地貫徹著陰柔之美一和我例舉的蝴蝶在美感上有相似性。他描寫一位囚徒在地牢裏,憑借每天正午從天窗直射進來的短暫陽光,隔著柵欄閱讀關押在鄰室的傭懶的老虎身上斑斕的花紋,日複一日,終於讀憧這部天書並頓悟了上帝旨意……那麼蝴蝶翅膀上的圖案又宣布了什麼?那簡直無法雷同的、仿佛造物主一一親手畫下的圖案。它的滿世界周遊似乎為了提醒我們閱讀的興趣。對於我而言,蝴蝶本身就是另一部天書,而且是一部被風翻開的書卷(那敞開的雙翅)。正如夢見蝴蝶的大多是書生。蝴蝶的文字充滿了世界的暗示,而愚昧的我們常常隻能像《巴黎聖母院》裏醜陋不堪的敲鍾人那樣乏味地呢喃著:“美呀,美!”直到我們遲鈍地讚美著的對象紛紛失望地離去。很多情況下大家都是擦肩而過的,因為每一隻蝴蝶頂多隻可能有一位真正的讀者。那已經算是最幸運的蝴蝶,和最幸運灼讀者了。

化蝶的傳說,使人們相信,在蝴蝶身上,死亡與生命是可以輪回的。甚至它的睡眠都像是一次最短暫的死亡。它平靜的夢境,因而帶有散發淡淡的死亡氣息的異端的美。這使它從某種性質上更接近神話中涅架的鳳凰。蝴蝶有時像某個人的化身,有時又分明在因襲另一個人的夢一一它或多或少具有一定的神性。傾聽《梁祝》音樂,當兩隻驚世駭俗的蝴蝶從墓穴裏聯袂而出,我們簡直覺得自己的心靈也開出花來;如果剔除這附加的結尾,那愛情的故事就是徹底的悲劇。蝴蝶使悲劇上升為美,生死的界限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抹平。蝴蝶無論飛到哪裏,世界的光柱就跟蹤到哪裏;蝴蝶的背景即使怎樣演變,永遠是一個笙歌四起的劇場。作為瑚蝶的觀眾是有福的。我目睹的蝴蝶再輝煌,也無法相信其真實性;要麼以為這是自己過於豪華的幻覺,要麼索性認定這是屬於來世的風景一一不知道蝴蝶是否能辨別出我是誰,從茫茫人海之中。每一隻蝴蝶都象征著新生,但作為其總和,蝴蝶這個意象是古老的。它們沒有各自的名字。隻有共同的特征。蝴蝶的年齡是從第一隻蝴蝶開始算起的,依次累加。也許所有的蝴蝶都是同一隻蝴蝶一或者說是它的夢與醒,是它的正麵與背麵,是它生命的不同時期,所呈現的景像。

很長時間沒有見到蝴蝶了。我隻能這麼理解:蝴蝶在紛紛躲避著我。這不代表糊蝶巳不再存在。在逃遁的路上,在橫穿鄉野的鐵道線兩邊,蝴蝶們翩翩起舞,如癡如醉,偶爾向花朵求愛,也頗具紳士風度。是什麼原因使蝴蝶疏遠了我,以及我身後的城市呢?我多麼渴望保持冥冥之中的那麼一種聯係:蝴蝶構成我的影子。或者如此比喻:我是實體,而蝴蝶是我的魂魄、我的靈感―彼此依賴對方而存在。我的呼吸使蝴蝶在還鄉的路上高低起伏,直至最終與我完全吻合。當迎麵而來的陽光照透我的身體,投射在未知的遠方的,居然是一隻陰影般飄忽的蝴蝶,沒有什麼能擋在我們中間。每個人都擁有一隻屬於自己的蝴蝶,在身後,在背影裏,或者在遠處,在世界的彼岸。正如此刻,當書桌的台燈照耀我沉思的麵龐、我寫詩的手,同時也把逆光的影子投映在纖塵不染的稿紙上一我今夜的詠歎,與蝴蝶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