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詩經》裏的那條河(2 / 2)

風雅頌。賦比興。《詩經》會將你領進一個河汊密布的地帶,彌漫的水霧撲麵而來,模糊了你的玻璃眼鏡片。《詩經》本身就是一條流,一條文字之河,在台燈下讀書,你願意做一尾潛泳的魚嗎?哦,在《詩經》的掌紋裏遊動。那蒼老的浮雲與濤聲,遺傳在我們的血管裏一一我們的血管,業巳形成那條河的支流。由於時間的關係,我們永遠生活在《詩經》的下遊,感受其芬芳,接受其哺養。這是一條沒有名字的河,在地圖上無法查證的河,可河邊的植物卻是極其著名的,它叫做蒹葭。這是一種和愛情有關的植物。我們無法忘記它。

二兼葭是因為一位美麗的守望者而出名的。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詩經》時代的愛情,以蒹葭作為標本。我們今天的蘆葦,前世都曾經是蒹葭一平民化的身份,也無法纂改其貴族的血統。哦,古老的植物,古老的愛情。正如若幹年以後,漢樂府的時代,民歌裏的愛情,是以陌上桑命名的(因為一位叫羅敷的采桑女子)。

《詩經》還幫助我們認識了更多古樸的植物,譬如荇菜、卷耳、宏莒、黍、蘩(白蒿)、薇(野豌豆苗)、栩(柞樹)、堇葵……我們通過這些生僻的名字,徒勞地追憶某種遙遠的生活和已逝的風景。月光如水的夜晚,窗外洋溢著往事混雜的莫名的芳香,我們仿佛洞察到那些靜若處子、纖塵不染的植物,重重封鎖住道路、籬笆、井台和遠方的家園一像一幅飽經滄桑的褪色的插圖。哦,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先民們的起居安息,也隱約散發出溫柔的植物的氣息。

我們無法回到《詩經》的時代,男耕女織的時代,或者說,我們無法恢複古人的那份單純與天真。那簡直堪稱人類的童年―所以《詩經》裏回蕩著銀鈴般燦爛的童音,無法模仿。在充斥著欲望、高音喇叭的現實中,這屬於天籟了。做天籟的昕眾,是幸福的。古人以糾纏的音樂的旋律結繩記事,那粗糙的雙手搓出來的牧歌,鞭撻著我們世故的靈魂:該往何處去放牧自己失落的童心呢?我們兩手空空,一無所有,喪失了原始的浪漫與激情。《詩經》裏的那條河,已經流淌兩千多年了,沿岸有數不清的讀者,飲水思源。這條民間的河流喲。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幹兮,河水清且漣漪。岸邊的伐木者,麵目模糊,背對著我從事永恒的職業。我隻注意到一柄閃亮的斧頭,被舉過頭頂。整部《詩經》,都回響著斧頭砍伐樹木的聲音。今天晚上,那柄遠古的斧頭,又在敲擊我麻木的耳膜。這是一種提醒:有一群人,仍然在歲月的河邊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