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仁平類似的是楚,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的樂器,楚擅長吉它。我曾打算把他們兩人的故事合寫為一篇《琴師無邪》,終不可得。楚十八歲即從老家西安扒火車投奔京城,舉目無親,完全靠天生的才賦在搖滾樂領域闖蕩出一方小小的天下。他有首歌:“一個長安人,站在長安街上”,我覺得沒有什麼比這句話更能概括楚在異鄉的苦苦求索,歌聲中浮現出一個遊子被相似的地名所打動、而又無法回望故土的漸行漸遠的足跡。楚在燈紅酒綠的都市裏是一隻沒有巢的鳥,當夜深人靜,幾乎所有居民都拉攏自己的窗簾時,楚的心卻躲藏在暗啞的琴箱裏。認識楚是在鐵獅子墳附近某大學昏暗的樓道裏,一個長胡須的半大孩子,肺腑間充滿著音樂的力量。他彈唱時渾身每個骨節都是才氣,使我不由自主地慚愧於自己的平庸。他出版過一盤叫《將、將、將》的盤帶,他所呐喊的是這樣一個“象棋的故事”:“我吃自己的車,我吃自己的馬,我吃自己的炮,我吃自己的心。將!將!將”他在生活中與自己作對一放棄舒適、選擇苦難,把自己作為假想敵,才使自己永遠處於不敗之地。當然,這樣的人生必將雙倍地勞累。
如果仁平和楚脫離了各自朝夕相伴的樂器,我預料不到他們會是怎樣平凡的兩個人。命若琴弦,他們的生命之根本也是極脆弱的,然而正是這份脆弱促使他們保持了敏感,似乎就準備這樣無休無止、天荒地老地彈撥下去。這是他們發光散熱的唯一渠道。因而從本質上來說,皈依於繆斯的人又是幸福的,比無枝可棲的芸芸眾生多了一根遠行的手杖,也多了一塊可供退守的聖地。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不同的活法又創造了不同的人生,過程中的無怨和結局的無悔,是判定成敗的前提。那麼,出神入化是否是最灑脫、最遵循自我也最無所羈絆的境界呢?在這個燈火搖曳的黃昏,窗外此起彼落的汽笛影響著室內的寧靜,我一揮手就招呼了眾多朋友星散四處的麵容,並且設想他們正在媚俗的河流中怎樣艱難地堅持著,堅持著清高雅致的品性。然而他們走得實則很輕鬆,輕鬆得簡直不像在行走。他們在尋找什麼?這尋找本身就是一種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