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他們腳邊的水桶,一律是空空的,再看看世界……
孟子的隻言片語從我腦海一閃而過:“魚我所欲也。”如果讓我翻譯成白話,在水邊朗誦,那可能是一“魚啊我是多麼愛你!”我畢竟是個的詩人。但原文很明顯帶有欲望的成份。欲望可能導致愛,伹欲望與愛是有區別的,我恐怕一生都難以赤裸猶表達人類的欲望——怕水中的魚聽見?雖然這是物欲橫流、讚美詩早巳落伍的時代。在懷柔一個下午,我沒鉤到一條魚。在懷柔一個下午我都在懷念著詩人海子的《妻子和魚》:“我懷抱妻子,就像水兒抱魚。而魚是嗽女人,睡在河水下麵,常常在做夢中,獨自一人死去。水將合攏,愛我的妻子,小雨後失蹤。沒有人明白她水上是妻子,水下是魚,或者永上是魚,水下是妻子……”這是我讀過的人類與魚有關的最美的一首詩。海子續了莊子的夢。你不這樣認為嗎?這一分鍾的感動是我在懷柔唯一的收獲。在懷柔釣魚的,居然大都是忙人。或許,這星球上已找不見真正的閑人了一審美意義上的閑人。各人腰挎的尋呼機,一個追一個地響,隻有一位瘦子拋下釣竿不管,風風火火去遠處找公用電話亭了,其它的則傲慢地從皮包裏掏出鋥亮的大哥大來。有的一臉關切:“貨到了嗎?”有的盛氣淩人:“咱們的帳怎麼結呀!”或“你對的價錢我要腰斬一下。”水裏的魚聽見準要誤會,準要被嚇回去了。還有位帶女人與狗同來的,竟然和話筒那頭的客戶對罵開來,達二十分鍾之久,一氣之下差點將大哥大砸進水裏。釣魚池頓時成生意場了一一或許生意場本身就是另一種形式的釣魚池,兵不厭詐,大魚吃小魚。不知魚在水中是否能聽見岸上的人聲,但那個下午仿佛整個池塘裏的魚都受驚了,沒有一條咬鉤。或許魚也講究氣節、不食周粟一縱然魚餌用的都是最昂貴的精飼料。也可能因為來懷柔的冒牌漁夫技術生疏,或太不用心的緣故。
整個下午,幾十個人,就像圍坐在一座根本沒有魚的池塘旁邊,擺開架式,誇張地釣呀釣,卻一無所獲。縱然岸上大都是商人身份,商人是狡猾的,但魚似乎也擅長鬥智,就是不上當。這個下午的騙局形同虛設。這真是個荒誕派戲劇的下午。老人下海沒演成,全改為等待戈多了。好在大夥不分勝負。好在大夥似乎並不失望。有人拎著空水桶開車回城裏了。另一部分人則看看日落西山,擁進鄰近的飯館安享晚宴,向老板點幾條魚下酒,咬牙切齒的樣子,挺解恨。
所以說在懷柔釣魚,似乎僅僅是一種儀式。你在釣魚,魚也在吊你的胃口。你有耐心,魚比你更有耐心。你對魚撒謊,魚也不對你講真鉺,好在來懷柔的人是不屑於與魚計較的,他們回城裏還有名利可釣,因而他們在懷柔浪費的那點魚餌,根本算不上賭注。他們會覺得這是在施舍一哪怕他們在城裏,已不習慣於讓任何人占便宜了。
寒在岸上想魚。從懷柔回來後,我想著那些似乎遠在另一個世界的魚。魚是否也在分析人的心理,知己知彼。魚是否也在想人類呢,想人類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