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1 / 3)

1.

綺禮在幼生期的時候便被捕獲到了。

這真不能怪他,隻能怪他那早就不知哪裏去了的父母(如果惡魔有這一層親緣存在的話):他們居然不知道將一隻惡魔寄養在本堂神甫家裏是有風險的。

事實上,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綺禮被公認是老神甫最聰明而虔誠的學生,早晚有一天要去首都進修,教區的人們都已經在為他是會回來任職還是會去別的地方擔任修道院長(原諒他們最高的想象力也就到這個地步吧)而爭執不休,可惜堅信禮上的聖餐徹底讓這幼生惡魔露出原形。當時在場的人幸好不多——可街頭巷尾還是傳說那葡萄酒化成聖火一路落下少年咽喉將他原型灼燒出來。

雖然那原型隻是兩隻小小的羊角,不過這就足夠了。

很快,以“追逐惡魔”為目的的苦修士們就出現在了老神甫麵前。他們檢查過被老神甫關在教堂地窖裏的綺禮,鄭重告知老人,如果它——這披著人形的惡魔——之前還表現出某種良善,不過因為惡魔的本性尚未顯露罷了。然後他們動手把他重重捆縛起來,每節鏈條上都印上神聖十字的記號避免他暴起傷人;白蠟木的木楔填塞其口避免他說出惑人之語;重重黑布封住眼睛避免他投射出令人著魔的目光。

“就算現在這惡魔還未展現其魔力也絕不可小覷,它的身體裏流動的是獄火和瀝青。他本質就和這充滿神恩的世界背離,因此最好的方法不過將他奉上祭壇。”

綺禮無所謂地聽著帶頭的苦修士對老神甫這般解釋。他沒聽到老人的回答,唯獨嗅到一絲輕微的淚水氣味。

他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定了。

最終老神甫還是不同意他們在自己的教區裏架上聖火。他對外說自己的養子死於疾病,不管教區裏謠言紛紛,實際上則把人形惡魔交由苦修士們放在馬車裏運去首都。這倒也好,苦修士首領對隨行人說,要知道國王生日慶典上,吾等教團還缺少一件拿得出手的賀禮。

於是綺禮就這麼被帶離了。他再沒見到老神甫一眼——這並沒激起他的憎恨——老神甫已經對他足夠和善,他想,否則他可以看著他在這裏被燒死。即使這決定不過是延長他痛苦的時間也無關緊要,綺禮想著,在被神聖符咒壓製所導致的虛弱和高燒中,再一次地確定了自己作為惡魔的身份。

啊啊。

原來是這樣。

之所以沒有辦法臣服於神明。之所以沒有辦法感受到愛並回饋愛。這一切的異常,都不過因為我是個惡魔。

不是神明離棄了我。而是我一開始就離棄了神明。

這樣想著,綺禮也並不覺得眼下的境況多麼令人難受。他聽苦修士們說起回到首都後要如何處置綺禮——在國王廣場上搭起柴堆,然後鋸去它的堅角,拔去它的牙齒(我可沒有尖牙,綺禮聽到這裏想),然後一枚枚拔去它的利爪,然後才將它送進聖火——綺禮聽著,竟然也不覺得害怕:自小被灌輸的信仰此時還未褪色。如果是惡魔的話便要被燒死——他倒也自覺這是天經地義。

馬車一路轔轔而行。苦修士們倒也不會刻意虐待惡魔,隻是誰也不會想去給它喂食。天知道它要吃什麼?反正惡魔不會輕易死去。他們驅策馬車一路穿過國王大道,本該繼續下去,但最終苦修士首領決定還是抄小路穿過森林——帶著一隻惡魔絕不是什麼安全的事情。但這決定引來了大禍:他們遇上了食人鬼。

苦修士詛咒著,試圖用那點微不足道的驅魔法子來趕走它;可惜食人鬼不是綺禮這樣的幼生惡魔,聖水不過惹來它幾聲怒吼,光明束縛則一掙就碎……綺禮一個人留在車裏眼不能視自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就在他以為這幫苦修士連同他的下場最好也不過被食人鬼一刀殺死(比起活人串燒幹淨許多)的時候,外麵的情勢已經悄然變化了。幾枚羽箭悄無聲息地從林間穿出釘在食人鬼頸上,箭頭為地區主教以真正神力祝聖過。食人鬼怒吼一聲,以最後的力氣拍扁了一個苦修士,但自己也難逃被一劍斬落頭顱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