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程葦杭莫名地對這些反感。覺得被說得很恐怖是原因之一,更大的原因大概是覺得煩罷。
她腳程很快,在清明前幾日終於趕到了本家。本家的確是衰落了,祖宅裏原本住了百來號人,熱熱鬧鬧,眼下看看,大約也就剩六七十號人了,且大多都是頑固的老人家。程葦杭作為分家的庶女,在這裏體味到了疏離。
但出乎意料的是,本家的態度卻好得不得了,姿態也不如意料中那麼高傲,府裏管事的老婦對她恭恭敬敬,全然不把她當庶女對待,在起居照料上,更是細致到了體貼的程度。
這兩日陸陸續續有其他分家的代表過來,大多是長子,且都為嫡出,唯獨她一個,是分家來的庶女,不免顯得有些奇怪。
但她也見不到其他分家來的人,所以幾乎沒有什麼人知道她已到了本家。主要是本家的管事將她的房間安排在最西邊的角落裏,除了侍女與管事的老婦,她根本接觸不到旁人。那位凶悍的老婦每日都盯著她的動向,每次她一有出去的打算,那老婦便道:“閨女家如何能隨隨便便出閨門呢?”
程葦杭自小就不喜歡這些嘴煩麵凶的老嫗,懶得與之辯駁,遂索性窩在屋裏。
原本漸漸冷清下去的本家,因為這幾日紛至遝來的遠客,似乎熱鬧了一些,但那都與程葦杭無關,她隻能閉門畫一些東西。
眼下她已經有了自己的畫畫路子,師傅已不怎麼教授她。出師在即,也許再過幾年,她就能自己收弟子了。
也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途中遇到的那一雙眼,真的好美,似乎有蠱惑人心的力量。她在空紙上描摹,極擅工筆的她,能將眼睛畫得栩栩如生。但——似乎少了些什麼。少了什麼呢?她感知不到的某些東西嗎?
正沉思著,外頭忽傳來敲門聲。她取過書冊將畫紙壓住:“進來。”
管事老婦捧著一個漆盤進來,恭恭敬敬將其放在了案上,對程葦杭道:“明日祭典,還請您務必換上這身衣裳。”
程葦杭瞥了一眼整齊碼放在朱紅漆盤上的衣裳,心中略生疑惑:“必須要麼?”
“是的。”那老婦麵上無甚表情,看著令人有些惴惴。
程葦杭隻說“知道了”,匆匆應付完便讓她離開。
待老婦走後,程葦杭走到案前,抬手翻了翻那套衣裳,唇角輕壓。自從她來到這兒,吊詭之處實在太多——送給她的餐飯全是素食,雖然她並不反感,但本家也不至於連塊肉都不給她吃;管事老婦每日都會到她房間裏來盯著她抄經,雖然隻抄一個時辰,但從不說緣由;再看看案上這身衣裳,雪白中衣,緋紅外袍,哪裏像是參加祭典?
本家的人當她是傻子麼?
這衣服看著雖不像是喜服,但絕對足夠喜慶。她不是很清楚程氏本家的祭典儀程,因為從來沒有參加過,也從未聽父輩提過。但據說十分繁雜詭異,大家都對此諱莫如深。隔五十年才有一次的祭典到底是什麼樣子,大約隻有那些鬢發都白了的族人知道。
程葦杭站在案旁蹙了蹙眉,不行,她得問問。可眼下得怎麼出去?又向誰請教?那些族人會說實話麼?何況……祭典就在明日,似乎當真來不及了。
夜漸漸深了,程葦杭打開窗子往外瞧了瞧,那老婦仍在小院裏掃地,竟還沒有走,果真是在隨時盯著她。她關上窗琢磨半天,一點頭緒也無,遂躺回了床上。程葦杭翻來覆去睡不著,約莫到三更天的時候,屋外起了風,程葦杭覺得腦袋漸漸變沉,眼皮不由耷拉下來,不知不覺睡著了。
說是睡著,卻似乎還存有一些鮮明的意識,這樣的狀況很陌生,但她醒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