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也不待眾人相請,便開口吟道:“一片兩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
他細裏慢條吟來,眾人本以來是有什麼了不起的佳作,不料卻聽到這樣兩句“詩”,便是唐棣都忍不住要捧腹大笑,一個書生更是不停的念著:“一片兩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一邊哈哈大笑。
石越瞅著他們笑了半天,等他們好不容易停下來,方接著吟道:“……千片萬片無數片,飛入梅花都不見。”這兩句詩一出,這五人全都目瞪口呆,不一會功夫,五個人的臉全紅了。不知石越此時也在心裏暗叫一聲:“鄭板橋,對不起了。”
唐棣滿臉通紅的說道:“實在抱歉,不識兄台高才,方才輕狂了,冒犯之處,還望見諒。”那四人也過來一一道歉,再也不敢有半點輕視之意。
石越卻平淡的笑道:“無妨,正見諸位是真性情。”
唐棣見他淡淡一句話便讓人消去許多尷尬,心裏更是佩服。又向石越勸了一杯酒,方問道:“在下唐棣,草字毅夫,蜀中人士,不敢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石越抱拳回道:“在下石越,草字子明。”倉促之間,給自己杜撰了一個字,隻是這籍貫,也實在不敢隨便亂說。
那四個人也分別過來自我介紹,一個叫陳元鳳,字履善,卻是福建人;一個叫李敦敏,字修文,江寧人;另兩個是兄弟,哥哥叫柴貴友,字景初;弟弟叫柴貴誼,字景中,和唐棣是老鄉,全是四川人。
石越聽他們自我介紹時,心裏便留上了心,可是直到聽完,卻發現這裏麵沒有一個在曆史上曾經很有名的人物,心裏不由略略有點失望。不過轉念一想,這些人有沒有名關自己何事?方才釋然。
年輕人相聚,又無階級之分,彼此就很容易混熟。加上唐棣等人對石越的才華很是佩服,石越又是喜歡唐棣的為人,雙方都有意結納,不用多久就顯得非常的熟稔了,竟仿佛是多久不見的好友之一般。石越聽到唐棣等人都是赴禮部試的考生,腦中靈光一現,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向唐棣等問道:“毅夫和諸位赴省試,考的是哪一科?”
陳元鳳笑道:“我們都是考進士的。”
石越知道他言下之意就是考的自然是詩賦,當下微微一笑,卻不做聲。
李敦敏卻是個機靈的人,他佩服石越的“詩才”,又覺得這個人身上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氣度,此時聽他發問,必定是有原因的,又見石越聽了李郭敏的話卻隻微微一笑,心裏就知道陳元鳳不曉得把握機會。這人如此相問,或是知道什麼內幕消息也不可知,倘能透露一點,對自己的前途豈不大有好處?
心裏打著這個小九九,口裏就老實的說道:“國朝進士科,慣例一直是試詩賦為主的。說到這詩賦之學,還得請石兄多多指教。”
石越聽李敦敏這樣說,便笑道:“指教不敢,而且詩賦之學,我看幾位兄台也可以不要學了。”
陳元鳳以為石越出言譏笑,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就連唐棣、李敦敏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柴氏兄弟納納不言,心裏暗思相對這個石越的詩才來說,自己的確是不用學詩了。隻是心裏雖然服氣,卻未免要覺得這人有點恃才傲物了。
石越見這些人的臉色,便知道他們誤會自己的意思了,他也不說破,隻繼續說道:“在下幼年學過一些河洛之學,於天文地理也略知一二,我言盡於此,諸位不要泄漏給他人知道才好。若讓天機泄露,我罪過非淺。於諸君也是禍非福。”
眾人聽石越抬出神秘主義來說了這番話,才知道他另有他意,並非存心取笑,隻是這言外之意,明明是說明年不會考詩賦了,因此也不敢遂信。但心裏雖是半信半疑,卻也未免有幾分敬畏之色。唐棣馬上就問道:“以子明之意,朝廷明年進士科不試詩賦,當試什麼?”
石越微笑著吐出兩個字:“策論。”
這件事對於唐棣等人來說,可以說是事關重大,非同兒戲。幾個人直瞪瞪的望著石越,隻盼他能加以說明,石越卻不再說話。這種神秘主義的論斷,那是越少說話越有效的。石越看過不少這方麵的故事,深明此道。
唐棣等人見石越如此信心十足的下此斷語,各自的態度便也不同,唐棣和李敦敏是有點信的多一點;柴貴友柴貴誼兄弟卻是半信半疑之間,以為不妨兩手準備;隻有陳元鳳臉上卻是明顯的不信任。
陳元鳳本是個不信天不怕鬼的人物,的確不容易被這種神秘主義的論斷所影響;他和唐棣也不同,唐棣機心較少,所以雖然未必相信神秘主義,但是因為對石越本人的信任,所以就較少懷疑,而陳元鳳卻覺得自己沒有理由要相信這個陌生人。
為了給自己一個更好的理由,陳元鳳開始旁側斜擊:“子明口出驚人之談,想必家學淵源,卻不知子明是何方人士?”
提起這個“何方人士”,石越就不禁起了自傷之心,黯然說道:“在下於兩天之前突現出現在汴京城南六十裏的一塊農田,自己的出身來曆,父母妻兒竟是全不記得了……”
眾人聽到這樣的奇異而不合情理的事情,無不瞠目,陳元鳳就有幾分不信之意,唐棣卻安慰道:“子明不必傷懷,你這種裝束,天下少有,憑著這身裝束,未必不能打聽到你的家鄉與高堂,況且石越才學非凡,令府上畢竟不能是無名之輩。”
那李敦敏和柴貴友柴貴誼兄弟也紛紛出言安慰,陳元鳳也不好再出言發難,隻好跟著安慰幾句。
石越見唐棣如此相信自己,心裏也有幾分感動。隻是有些話和他們既說不清楚,也不能夠說清楚,不得不裝糊塗。隻是想到傷心之處,不免就要借酒澆愁,一杯一杯的酒似水般的往肚子裏倒,頃刻間幾斤老酒便下了肚。唐棣等人見石越如此海量,無不驚歎,唐棣雖然也喜歡豪飲之人,此時因知道石越是有心求醉,免不了就要在旁勸解,可又如何勸得住?
借著幾分酒意,石越隨手折下一枝梅花,輕擊酒甕,嗆聲吟道:“玉樓十二春寒側,樓角何人吹玉笛。天津橋上舊曾聽,三十六宮秋草碧。昭華人去無消息,江上青山空晚色。一聲落盡短亭花,無數行人歸未得。”
這詞雖然不是應景之作,但是石越自懷身世,別有懷抱,自他吟來,則盡是悲愴之意,特別是念到“無數行人歸未得”這一句之時,更是反複長吟,讓人聞之心傷。
唐棣等人雖然從未聽過這首《玉樓春》,但是聽石越吟到傷心之處,便是連陳元鳳也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錯怪石越了……
熙寧二年的冬天,對於石越這個剛剛回到古代的人來說,真是特別的嚴寒。沒有溫室效應、自然沒有被破壞的古代,對於一個現代人來說,甚至可能覺得不習慣,多少年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雪,這麼冷的天氣。
那天在相國寺結識唐棣等人,石越醉熏熏的被唐棣等人扶回客棧休息,眾人見他才華出眾,心裏都以為此人將來必成大器,此時落難,不免紛紛想要解囊相助,卻被唐棣全部給推了,他反正手裏有錢,一個人資助石越亦是夠了。
石越心裏感激,嘴上卻無半句謝謝的話,唐棣固然不以為意,便是那陳元鳳等人,也以為是石越對這錢財之物看得甚輕,因此並不在特別在意。卻不知石越雖是現代人,那“大恩不言謝”五個字卻是明白的,這個時候的幫助,豈是一個“謝”字可以回報的?
從相國寺回來這八九天裏,石越平日裏便隨著唐棣等人一起遊學,他們講經義的時候他隻在旁邊靜聽,偶爾便有驚人之論,引得眾人佩服不已。但眾人若要和他探討,他卻隻笑不答,過不久眾人都知道他的習慣,以為他生性不愛多言,便不再糾纏。沒有人知道他是怕自己言多有失,出醜還是小事,說的話來引人疑惑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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