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吹過,周遭漸漸明亮起來,他隱約看到海邊趴著一個人,於是快步走上前,看了看四周,將那人翻了過來,那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子,男子雙眼緊閉,膚色因為海水的浸泡略微發白,但五官變形的並不厲害。
這麼年輕,可惜了……陸祥搖搖頭,想把他拖到沙灘上,卻發現那人手中緊緊抓著一物,借著月光,陸祥看清,那人手裏抓的,是一根發簪,簡陋的雕花木簪,到死也沒有放手,想來是妻子的吧……
可憐的人啊……陸祥搖搖頭,費力的將他拖到岸邊。這時,風浪更大,雲朵急速向山後退去,月光重新普照大地。
陸祥抬起頭,看到了他一生難忘的場麵。
海麵上,漂浮著數不清的屍體,有身著鎧甲的戰士,也有女人和孩童,屍體中,還夾雜著燒焦的木板和破碎的船帆,可以想象這裏曾經經曆過一場怎樣慘烈的海戰。
陸祥有些害怕,他一瘸一拐的沿著海麵走,希望看到,也害怕看到他的阿琨。
臨近清晨,他終於在偏僻的海灘邊,看到了阿琨,阿琨的屍體。
小小的阿琨,身子已經被泡的不成樣子,小肚子也鼓得老高,他隻能憑借阿琨脖子上的項圈認出那是自己的兒子。陸祥看了看天色,強忍著悲痛將阿琨的屍身抱起,準備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將阿琨埋葬。
就在陸祥心中紛亂的抱著阿琨,不停的盤算如何向妻子交代之時,在礁石中,隱約可見一個明黃色的身影。他雖然沒有什麼見識,但也知道,這種顏色不是平民百姓可以用的,於是警覺的看了看四周,慢慢走了過去。
那也是一個孩子,看起來比阿琨年長幾歲,身穿明黃長袍,左邊額頭似乎是被礁石撞傷,鮮血糊滿了半邊臉,但身體還是溫熱的。
陸祥呆呆的看著那個孩子,做了一個即使他現在依然會驚訝的決定。他將阿琨的衣服和那個孩子換了過來,又把孩子懷裏的一塊玉疙瘩揣到自己懷裏,然後抱著那個孩子,慢慢的向陸家窪走去。
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嶄新的一天將要到來,初生的太陽照在陸祥的背上,也照耀在蒼翠的崖山之上。
陸祥將那個孩子帶回了家,騙秀秀說孩子不小心摔破了頭,又請郎中來上藥。那孩子剛剛醒來的幾天,隻是望著窗外,流淚不語,送來的飯也不願吃一口。陸祥也不知道怎麼勸,隻是將家裏的雞殺了,做好端給那個孩子,孩子看了看一臉討好的陸祥,又看了看敗破的草棚,歎了口氣,接過碗,說出了第一句話:“你們把雞殺了,以後怎麼辦?”
“沒事兒,吃吧吃吧!”陸祥笑著摸了摸孩子的頭,慈愛的笑道。那個孩子低下頭,隻吃了一口,眼中擎著的眼淚就又掉了下來。
這個孩子的來曆,他沒有向任何人說起,而善良的村民,也都接受了這個來曆不明的孤兒,與陸祥一起,編著一個善意的謊言,叫他阿琨。
於是,那個孩子就代替阿琨被陸祥養大,身體健壯,孝敬父母,人也機靈活潑,雖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有這樣一個兒子在身邊,還求什麼呢?陸祥看著窗外的明月,拉著熟睡妻子的手,默默想。
海邊的巨石上,坐著一個精赤著上身的少年,半長的頭發隨意盤在頭頂,在海風的吹拂下有些紛亂,左邊額角有一道半寸長的疤痕,卻絲毫不影響少年清俊的五官,正默默看著亙古不變的海天一線,默默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