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上戰場之前,學員們都為這些不留半點情麵的訓話而叫苦連天。可是等一部分人率先通過選拔、被派出去執行任務以後,他們才明白那堆繁瑣的破規矩其實是不知多少前輩拿血拿命換來的經驗之談,太多時候真的足以決定生死。就像這次,喬一帆的好成績無疑救了他們兩個人的命。

房門——其實隻是條臨時將臥室和客廳隔開的布簾——突然一動,昨天那場仗的大功臣頂著揉亂了的頭發進來,手裏端了個幹淨的白瓷茶杯,杯壁上畫著青翠的枝葉圖案,看去居然沒來由地眼熟。他很明顯沒有睡好,眼睛底下暈開大片烏青陰影,唇邊掛著的笑意卻是久違了的敞亮溫暖。

“熱巧克力?蜂蜜檸檬茶?”高英傑眯眼望著他手上的杯子,神情安靜柔軟。喬一帆沒想到他還有力氣和自己鬧,微微一怔之後,開心地跟著笑起來:“唉,可惜隻有熱水。這樣吧,任務搞定了以後咱們一起去喝東西,我請你?”

似乎被這個簡單卻奢侈的約定逗樂了,高英傑拍拍他手背接過杯子小口啜飲著,像深秋天氣裏一隻緊抱著拾到的堅果不撒手的齧齒動物。水有些燙,霧氣從杯口氤氳而起,一點點模糊了視線。

眼前的場景兩個人都再熟悉不過。還待在學院裏的時候,一整天高強度的課程和訓練下來,所有人都成了被榨幹水分的橙子,隻想伸開手腳倒在談不上舒服的樸素床鋪上睡死過去,什麼都懶得搭理。可是稍微喘上兩口氣緩過勁兒來以後,喬一帆總會掙紮著爬起來去衝熱飲,小心翼翼地舉著一對配套的杯子蹭到床邊,把畫了星星射線的那隻遞給高英傑,心滿意足地看著蜷在對麵床上的好友努力撐起大半邊身子湊過來,順便握一握他接杯子的手。幾年裏熱飲的品種雖說換來換去,卻一直是年輕人喜歡的濃稠香甜的類型,連冬夜裏偷偷摸摸的親吻都因此而染上了難以言喻的甘甜味道。

那其實隻是嘴唇的輕觸,如同蝴蝶翅膀擦過花葉,鼓足勇氣匆匆一碰以後立馬慌張地分開,低著頭連對方的眼睛都不敢看。年少時他們總覺得還有時間,最大膽的舉動也隻不過是在人群背後偷一個擁抱,根本想不到這短暫而脆弱的平衡很快就將塌陷,像初春河麵上一觸即破的冰淩。曾經以為無比堅固的透明屏障崩裂後,鉛灰色的戰爭陰雲沉默著以摧城之勢當頭壓下,學院裏所有人都被推到了不得不做出選擇的岔路口,而那一刻風急雨驟,誰都抓不住誰的手。

可能是失血的後遺症,高英傑醒了以後一直覺得口渴,很快就把水喝掉了大半杯。喬一帆抿著嘴唇坐到床頭,左手謹慎地隔著衣服碰了碰他肩膀,似乎在檢查傷口的狀況。兩個人較勁兒似的沉默著,除開幾個月前混戰中的那次擦肩而過,這是兩年多以來他們嚴格意義上的第一次重逢,可是真的見了麵,之前在心裏反複排練過的詞兒反而沒幾句能講出口——一些不必說,而另一些,不能說。

高英傑突然覺得右肩一沉,喬一帆的下巴擱到了他沒受傷的這邊肩膀上,整個人也跟著偎了過來,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抱住他,最後卻還是隻擺出了這麼一個近乎僵持的親密姿勢。他在心裏歎了口氣,放鬆身子往後倚過去,就算之前攢了再多話要問,這一刻也突然什麼都不想說。

為什麼會在這裏,當初為什麼選擇離開,知不知道背叛的後果,出走後又經曆了什麼。他清楚懸在自己舌尖上的每一個問題都是殺傷力巨大的不定時炸彈,足以把此刻房間裏的平靜氛圍炸得屍骨無存,他暫時還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