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1 / 2)

聽眾之間設置了神話這一種崇高的譬喻,以之喚起一種假象,仿佛音樂隻是激活神話造型世界的最高表現手段。悲劇陷入這 一高貴的錯覺,於是就會手足齊動,跳起酒神頌舞蹈,毫不躊躇地委身於一種歡欣鼓舞的自由感,覺得它就是音樂本身;沒有這一錯覺,它就不敢如此放浪形骸。神 話在音樂麵前保護我們,同時惟有它給予音樂最高的自由。作為回禮,音樂也賦予悲劇神話一種令人如此感動和信服的形而上的意義,沒有音樂的幫助,語言和形象 決不可能獲得這樣的意義。尤其是憑借音樂,悲劇觀眾會一下子真切地預感到一種通過毀滅和否定達到的最高快樂,以致他覺得自己聽到,萬物的至深奧秘分明在向他娓娓傾訴。

對於這個難解的觀念,我以上所論也許隻能提供導言性質的、少數人能馬上領悟的表述,那麼,請允許我在這裏鼓勵我的朋友們再做一次嚐試,請他們根據我們共同 體驗的一個個別例子,做好認識普遍原理的準備。在這個例子中,我不想對那些借助劇情的畫麵、演員的台詞和情感來欣賞音樂的人說話。因為對於他們,音樂不是 母語,盡管有那些輔助手段,他們至多也隻能走到音樂理解力的前廳,不可能進入其堂奧。其中有些人,例如格爾維努斯,還 從來不曾由這條路走到前廳哩。我隻向這樣的人說話,他們與音樂本性相近,在音樂中猶如在母親懷抱中,僅僅通過無意識的音樂關係而同事物打交道。我向這些真 正的音樂家提出一個問題:他們能否想像有一個人,無須台詞和畫麵的幫助,完全像感受一曲偉大的交響樂那樣感受《特裏斯坦與伊索爾德》的第三幕,不致因心靈 之翼痙攣緊張而窒息?一個人在這場合宛如把耳朵緊貼世界意誌的心房,感覺到狂烈的生存欲望像轟鳴的急流或像水花飛濺的小溪由此流向世界的一切血管,他不會 突然驚厥嗎?他以個人的可憐脆弱的軀殼,豈能忍受發自\"世界黑夜的廣大空間\"的無數歡呼和哀號的回響,而不在這形而上學的牧羊舞中不斷逃避他的原始家鄉 呢?可是,倘若畢竟能夠完全理解這樣一部作品,而不致否定個人的生存,倘若畢竟能夠創作這樣一部作品,而不致把它的作者摧毀,我們該如何解釋這個矛盾呢?

這裏,在我們最高的音樂興奮和音樂之間,插入了悲劇神話和悲劇英雄,它們實質上不過是惟有音樂才能直接表達的那最普遍事實的譬喻。但是,倘若我們作為純粹 酒神式生靈來感受,神話作為譬喻就完全不知不覺地停留在我們身旁,一刻也不會妨礙我們傾聽先於事物的普遍性(指音樂)的回響。但這裏終究爆發了日神的力 量,用幸福幻景的靈藥使幾乎崩潰的個人得到複原。我們仿佛突然又看見特裏斯坦,他怔怔地黯然自問:\"這是老一套了,它為何要喚醒我?\"從前我們聽來像是從 存在心中發出的一聲深沉歎息的東西,現在卻隻欲告訴我們,大海是如何寂寞空曠。從前在一切感情急劇衝突的場合,我們屏息以為自己正在死去,與生存惟有一發 相連,現在我們卻隻看見那位受傷垂死的英雄絕望地喊道:\"渴望!渴望!垂死時我還在渴望,因為渴望而不肯死去!\"從前在如此飽受令人憔悴的折磨之後,一聲 號角的歡呼更如最慘重的折磨令我們心碎,現在在我們與這\"歡呼本身\"之間卻隔著向伊索爾德的歸帆歡呼的庫汶那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