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思賢若渴
這是一個暮春的早晨,微風拂煦,朝霞漫天。
新東方酒店--一座位於京城西站廣場西南隅的白色圓錐形建築物,頃刻之間便披上了一層暗金浮動的五彩斑斕。
隨著整個城市的驀然蘇醒,這玉雕一般的四星級商務酒店,也開始了周而複始的新的一天。
新東方酒店事業部總經理助理羅義之--一個麵色沉鬱的中年男子走進了首層大堂,順著右側螺旋型大理石步行梯拾階而上,穿過寂靜的走廊,進入到二層辦公區,在事業部門前停下來,掏出鑰匙插入鎖眼,輕輕轉動了幾圈,伸手打開了房門,未及抬腳,身後驟然響起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
羅義之旋即猜到了來人是誰,但他不想理會,隻稍稍停頓了下,便欲推門而入,然而隨著那腳步的逼近,肩上早已落下了一隻寬厚而溫和的大手,耳邊隨之響起一個男子親切的聲音:
“嘿!哥們!聽說了嗎?你們事業部就要來一位貴客嘍!據說今兒個上午人就到啦!”
羅義之收斂起沉鬱的臉色,扭過頭去,定神俯向身後那位個頭比自己足足矮了三寸、身量卻比自己寬了三分之一、滿臉堆笑的男子,沉聲反問道:“貴客?”
“唔!就是咱們東方集團總裁辦的舒雨桐,舒大主任哪!”身後的男子憨憨地笑著,語速略微緩了緩,語調卻是加重了,溫和的雙眸中隱約閃過了一絲怪怪的高深莫測。
“哦。”羅義之敷衍的哼了一聲,便垂目回首,波瀾不驚的踱著方步走進了事業部,“砰”地一聲,便把那男子擋在了門外。
憨笑的男子望著陡然隱去的背影以及撲麵而來的一扇門,愣怔了片刻,便微微擺一擺頭,嘴裏嘟囔了一聲“這家夥!”遂收了笑,側轉過身子,趨前緊走幾步,折進了毗鄰的業務部。
這男子就是新東方酒店業務開發部的總經理劉敏章。
劉敏章今年36歲,年紀雖輕,卻已做了18年的酒店業務,他是從最初的客房服務員做起的,經過了領班、前台接待、外聯員、首席業務、大堂值班經理,乃至東方集團業務部助理、部長等諸多崗位的摔打曆練,終於在36歲這一年,調到了新東方酒店業務開發部任總經理,經驗已是相當的豐富,業績也頗為可觀。
劉敏章屬於那種成熟而圓潤的男人。
他的長相頗有些類似人們常說的大肚彌勒佛,一副抹去了棱角的五短身材,圓腦殼、圓臉盤、圓眼睛、圓鼻頭、圓嘴巴、圓耳朵,加上一個圓圓的腹部和一副團團的嗓音,整個人在體貌特征上算得上是阿彌陀佛圓滿到家了。
就是這樣一個外表上圓潤溜滑之人,內心裏竟也是十分的溜滑圓潤。臉上永遠都是一副淡定恒常的微笑,脾氣永遠透著謙恭順遂的溫和。在外邊,劉敏章待人處事特別的講究分寸,心思縝密,謹言慎行。在家裏,他持家主事更加的循規蹈矩,家人和睦,風調雨順。無論是與人交集、應酬,抑或是迎來送往,他都絕對是溫文爾雅,禮數規整,處處得體,麵麵俱到,可以說是圓滿得無以複加,周全得登峰造極啦。
方才,羅義之的故意冷落,對劉敏章來說那不過是小菜一碟,是全然不會往心裏去的。尤其是對這位性情乖僻的羅義之,劉敏章一向是禮讓三分,嗬護有加,甚至是有點兒過分的寵溺了。
原來,這劉敏章與羅義之既是發小,也算得上是世家,兩人同庚,打小便是近鄰。兩位的父輩--老劉和老羅,都是幾十年來一直在東方集團供職的“老東方”,隻不過一個是乖戾倔強的行政總經理,另一個卻是寬和仁厚的庫房保管員。
兩個父親的秉性雖相去千裏,脾氣卻十分的投合,個人履曆竟也十分的近似,同一年交的女友,同一年娶的老婆,同一年有的兒子,同一年迎的兒媳,同一年抱的孫女,同一年搬進新樓,最後,也是同一年退居二線,共同開始含飴弄孫、頤養天年。
眼瞅這小劉和小羅一天天長起來了,倆人在外表上完全稱得上是父輩的拷貝,然而在脾氣秉性上,卻不知為何轉錯了輪回,兩個小字輩竟反其道而繼承了父輩的衣缽:劉敏章沿襲且升華了老羅的寬和仁厚,儼然一個慈眉善目的“劉菩薩”,羅義之卻繼承並深化了老劉的乖戾倔強,十足一個孤傲清高的“羅遊俠”。
如今,這劉、羅兩家都住在東方集團的宿舍小區裏,又在同一棟樓裏的同一個單元門裏的同一個樓層上,比肩而居,而小劉、小羅又同在新東方酒店任職,鄰室辦公,因此,這“劉菩薩”與“羅遊俠”也就越發的像父輩那樣聲氣相通、如影隨形了。
然而今天,對於即將來新東方就職的舒雨桐,一向同心也同德、貌合神不離的“劉菩薩”與“羅遊俠”,卻是頭一次各自心懷了叵測。
劉敏章與舒雨桐非常熟悉。來新東方之前,他在集團業務部做部長,舒雨桐在總裁辦當主任,二人在工作上常有切磋與交往,劉敏章喜她是個談吐文靜、收放得體的雅人,舒雨桐敬他是個寬厚穩重、古道熱腸的能人,兩人不僅工作上相互倚重、砥礪,心智上也是惺惺相惜,合作得一直頗為默契。所以,當得知舒雨桐終於要來新東方時,劉敏章那張團團的菩薩臉就越發光亮得像是一輪滿月了。
對於新東方酒店的有心人而言,舒雨桐的到來,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憂。歡喜的人諸如劉敏章之流,這裏暫且不加贅述。然而憂愁的人,目前隻有一位--羅義之。
實際上,羅義之也認識舒雨桐,但不十分熟悉,隻知道她大學畢業之後便應聘東方集團,曾做過幾年總裁秘書,近十年來已逐漸成為了集團上下一致公認的禦用筆杆子,是一個從外表看上去比較平實、沉靜的女人。
這也難怪,羅義之常年蝸居在集團下屬的一家分公司裏,而舒雨桐終年奔波於集團總部,兩個人在工作上出現交叉的幾率小之又小,即便是在幾個月前兩個人前後腳的加盟了新東方酒店籌備處,但在將近100天的籌備過程中,他們卻如同是兩條平行線,羅義之一頭紮進了客房部,舒雨桐則早晚坐鎮在事業部,故而彼此的認知度,依舊隻停滯在了相互知曉對方名字的層麵上。
按說,既然羅義之與舒雨桐不熟悉,那麼對她的來與不來,也就無所謂是喜是憂了。可自從聽說舒雨桐要來新東方的消息後,羅義之就生出一股莫名的煩躁與不安。
而羅義之一向沉鬱清高、有些乖戾的性格,使他常常習慣於把內心的感受深深的包藏起來,不願意讓別人揣摸自己的心思情緒,更不習慣與別人分享自己的喜怒哀樂,即便是那個幾十年來一直待他親如手足的“劉菩薩”--劉敏章。
正是由於羅義之的這種極度自尊和過分敏感,所以,這天早上在走廊裏,當他從劉敏章的眼裏看見了那一絲高深莫測,便立刻撇下劉敏章,躲進了事業部。
羅義之走進了事業部,因為時間尚早,偌大的辦公室裏空無一人,而這種空寂卻使他感到一陣放鬆,於是他習慣地摸出了一支紅塔山,點燃了,緩緩噴吐了一口,信步踱到窗前,凝視著新東方酒店大門前那寬敞整潔的停車場,陷入了沉思。
隨著舒雨桐的到來,先前隻是隱約埋在羅義之心底的那一縷困惑,終於漸漸的浮上了心頭。
從外形上看,羅義之屬於那種新新人類所追捧的“帥哥酷男”之類,隻是有一些陽剛不足、陰柔有餘。他身材頎長,烏發飄逸,臉上的膚色略顯暗淡,卻自有了一層平滑溫潤的光澤,天庭飽滿,鼻翼挺拔,一雙丹鳳眼微微吊起,射向四周時總是目光熠熠、炯炯有神,兩道濃重的劍眉靜臥其上,眉目間便多了一股英武之氣,薄薄的嘴唇棱角分明、色澤紅潤,一開口,一副低沉渾厚的男中音抑揚頓挫,別有一種攝人心魄的磁性。
平日裏,羅義之在穿著上雖不見得天天以名牌披掛,但始終卻以休閑簡約的白領風格一以貫之,加之多年來精心保養出的一副猶如健美運動員一般的體態,散淡倜儻之中凸現出一種孤芳自賞的鮮明個性,整個人便透射出了幾分沉鬱而自尊的貴族氣質。
雖然氣質貼近貴族,但羅義之卻不是單身,他有一位曼妙輕柔的妻子和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兒。
羅義之是獨子,高中畢業後便順利接了父親的班兒,進了東方集團,在總公司下屬一家分公司的後勤部門當辦事員,後來雖做到了行政主管,但這一窩就是18年。
在這期間,羅義之沒有片刻放棄過從小就樹立的要成為一名企業家的理想,也不敢絲毫浪費掉自己的聰明才智和寶貴光陰,不僅自修完成了酒店管理專業大學本科的全部課程,還先後順利取得了經濟學碩士學位和經濟師的技術職稱。對羅義之來說,要想達到成功的彼岸,似乎隻欠缺一點點實際的崗位經驗和一個機遇而已。他一直都在等待著,時刻準備著。
而這個機遇,終於讓他等到了。
去年秋天,東方集團邁出了資產重組的新步伐,將京城西南一家瀕臨倒閉的公寓式酒店兼並過來,納入麾下予以盤活,經過重新裝修改造,整體上提升了一個檔次,更名為新東方酒店。東方集團擬借這個新東方在京城西南競爭日盛的旅遊市場中打開一片新天地。
羅義之瞅準了這個機會,就在集團董事會剛剛任命由時任集團人力資源部部長的林克峰出任新東方酒店總裁的當天晚上,他便穿越了半個京城,一路尋到林家,向林克峰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毛遂自薦。
當時,正值林克峰為籌辦酒店組建班子而頗感手頭人才匱乏的關鍵時期,加之他多年掌管集團的人才庫,對羅義之也略知一二,因此便欣然允諾,調任羅義之到新東方酒店事業部任總經理助理。
與羅義之同一天調入事業部任助理的還有一位柳子君女士。
在林克峰最初的打算裏,事業部隻有柳子君一位助理。而羅義之的出現,促使他果斷調整了自己的方案,決定暫時由這羅、柳兩位助理先行一步,共同撐起事業部,隻是這一次女士未能優先,羅義之的施政演說觸動了林克峰,他便將羅義之內定為領銜,牽頭事業部工作。
事有湊巧,因為新東方客房部的助理一時不能到任,就在羅義之報到的當天,林克峰突發奇想,決定暫時抽調羅義之到客房部去協助開業,事先倒是和羅義之說好了,為他在事業部留著位置,然而第二天,舒雨桐就奉了集團之命,前來新東方協助籌備開業,她這一來便理所當然的直入事業部坐鎮,於是林克峰又暗自琢磨,準備開業後把羅義之留任客房部了。
事又不巧,三個月後,新東方雖如期開業了,舒雨桐卻被集團三令五申的硬是收了回去,事業部一下子就塌了台,林克峰不得不將羅義之又抽回到事業部主事,隻是將事業部總經理一職空了下來,虛位以待。
這個空位子,便成了羅義之心底的那一縷困惑。
羅義之從一開始就認定了自己早晚是一定要坐到事業部總經理這個位子上來的,然後再從這裏一步一步向上走,但他卻不知何時才能夠遂心遂願,更不知林克峰心裏其實早有了理想的人選,而那個人選並不是他羅義之,而是當初曾參與過新東方籌備開業、但一直仍在集團總裁辦任職、且短期內似乎也無望調離集團的舒雨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