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血脈,正統嫡長子,若是不允,是駁了皇上的麵子。你的特權是皇上給的,要收回去,也沒有人敢說半個不字。”

我第一次感受到,皇恩浩蕩之下,潛伏著無盡不得不從的威儀。縱使父親已在萬人之上,而卻必然在一人之下。

正式行禮的那一天,我起得很早。侍女素琴服侍我焚香沐浴,穿上專為今日準備的團金雲紋荷色繡袍,在相府正廳內,對著父母叩拜。母親笑著讓我起身,遞給我一個長長的錦盒。我知道,裏麵裝的是一把玉梳和一根發簪。這是行禮時必備之物,本應由母親為我梳好成年女子的發髻,但眼下,這禮要到鳳儀殿中進行,由專門的梳頭嬤嬤為我梳起。

父親看著我起身,上下打量一番,眼中盡是讚賞和感歎,微笑著鄭重叮囑道:“芳涵,從今日起,你真正成年,成為可以獨當一麵的沈氏族人。無論何時何地,你要牢記自己的身份,切不可肆意妄為,一切的一切,皆要以沈氏一族的榮辱安危為首要考量。”

沈氏一族。

這四個字讓我心中一震。

這十五年來,我一直富足安穩地生活在父親的羽翼之下,從不去考慮族人的榮辱安危與我有何關聯,又因為自己有著皇上的金口玉言,更從不擔心自己會作為護持族人榮華前程的聯姻工具。而今,父親的隱隱擔憂和切切叮囑,讓我忽然明白,即使擁有再多的特權與自由,我永遠都姓沈,永遠都是大昭子民,永遠都匍匐在皇權腳下小心喘熄。

即便現在,父親的門生遍布朝野,在朝堂上說話一言九鼎,最為皇帝所倚重……這一切,都是天家賜予。就算那些阿諛奉承之人再怎麼獻媚說“連皇上亦要給沈相幾分薄麵”、“朝堂之上盡看沈相臉色”這種話,皇權依然矗立,不可撼動。

父親私下對我說過,皇上能在當年暗流湧動的複雜局麵中脫穎而出,能忍人所不能忍,絕非我們平日看到的那般和善可親。

他能給予,便能收回。也許就在你最得意忘形的時刻。

所以這些年來,父親一直小心翼翼。縱使再風光,在皇上麵前,依舊是絕不抬頭直視,恭謹非常。

我深吸一口氣,認真回答:“是,女兒定然謹遵父親教誨,時刻不敢忘懷。”

父親點頭:“今日入宮行禮,切不可行差踏錯。至於蘇貴妃——她應不會當麵與你直接談及婚事,若有委婉暗示,你可以為父還想多留你兩年做理由搪塞。”

我輕輕應了一聲。

父親似乎想了一想,看了看我,又笑著說:“當然,你若願意,也可以婉轉表示。”

我麵上微紅,嗔道:“爹爹打趣我!我可還想多陪您兩年!”

父親的笑容裏又含著擔憂:“不過,為父還是希望你嫁的,隻是個平常男子。”

蘇貴妃身邊的常喜公公,像是算準了時辰,在我向父母行禮之後,便出現在了相府門口。他見到我,迎上來行禮,將我帶進軟轎,囑咐宮人仔細抬穩。

相府離皇宮有一炷香的路程,若是打馬前行,隻要半盞茶的時辰。軟轎內鋪設華麗,天鵝絨的坐墊柔軟舒適,還帶有淡淡的熏香味兒。

我正細細打量,就聽一陣騷動,轎子也開始搖晃起來。常喜不住地叫喚:“快穩住!快穩住!”我使勁抓住坐板,卻還是被不知名的勁力一掀,衝出了轎簾,整個人摔在了地上。

“啊呀!快扶起來快扶起來!”常喜的尖叫聲在耳邊回蕩,眾人一窩蜂地向我湧來。可還沒靠近我,便有一隻大手伸了進來,一把將我拽起,攬在懷中。

我驚魂未定,手臂又被拽得生疼,一把沉穩的嗓音竄入耳中,說不出的妥帖又帶著幾分戲謔:“應該沒摔壞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