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月已在水下躺了三十年,從被攪動得煩躁到習慣再到期待以至於到不可言說的躁動,也不過短短三年時間,那人在水上毫無察覺,他在水下看得分毫不差,卻覺得自己置身另一個世界,三萬年的年歲光陰裏,從未如此寧靜平和。
然而這樣的寧靜即將到頭,他是魔界的王,就必須回到該去的位置,而非在此長眠湖底。
那黑影一口仙氣後從水麵站起來,一個轉身,月光終於落在他的臉龐,那五官並非十分出色,卻是帶了一種絕塵之氣,光華隱含,略帶孩子的稚氣,光是看看便令人覺得舒適寧和,是個年紀不大的神仙。
貪婪的目光透過水麵落在他麵上,那人依然毫無所覺,一如往常地褪去身上衣物,身子慢慢被湖水和月光包裹,臉上露出一種滿足的歡喜。
他歡快地在水中暢遊,兩條修長的腿劃開水麵,打出一連串的浪花,將衣物打濕了,沉沉浮浮地伏在水麵上。
兮月手中的舍利子又轉了一圈,他的目光不曾收回片刻,卻不是在那遊動的人影上,而是被暫時遺忘的衣物。
每個天人都有一件飛天羽衣,如若丟失這件衣物,他們將無法飛登天界。
鬼菩提的話再次回響在他耳邊。
兮月,魔界之王,他可以為得到一樣東西用盡手段耍盡心機,可水麵上的那人太幹淨了,幹淨得讓他不敢靠近,怕自己的汙穢玷汙那樣的淨,可又強烈地想擁有那份幹淨。
手中的舍利子再轉一圈,他的猶豫讓時間偷流,回過神時,那人已經抱著衣物起身,他心中一急,卻早已錯失良機,如若這次讓他離去,或許永遠無法再見那張幹淨絕塵的麵容。
或許,他可以更殘忍一點,就像以往的作風……
就在他不再猶豫時,那堆衣物又放在了水麵上,那個人回過身再看了回細心嗬護的睡蓮,才一件件拾起衣物穿在身上,穿在最後竟環慌亂了起來,四處尋找也沒找到一件多餘的衣物,臉上漸漸露出失落神色。
“怎麼會?剛剛還在的。”
他聽見了他的喃喃自語,無助又無辜的聲音,讓他心裏軟軟的,覺得很滿足。
於是,他終於有了一整個夜,這般靜靜看著那個人,慌亂的,害怕的,無措的,絕望的神情,每一個神情都如此深動可人,比他以往收集的任何一個神情都好。
那人潛入湖中,遊過每一寸底麵,他的手臂甚至差點劃過他的胸膛,他們的臉幾乎就要貼在一起,但他看不見兮月。
兮月卻是從未如此靠近他。
這孩子筋疲力竭地上岸時,繁星已落,明月隱退,天邊露出魚肚白,慢慢的,那點白慢慢轉暖,一點點擴大成燦燦的金,天地萬物從沉睡中複蘇,晨露晶瑩,鳥鳴萬物幽,花開一地紅。
抱著膝蓋失落的人驀然被這樣的景色所驚,忘了害怕和絕望,稚氣的眸子染上驚豔之色。
他赤足踩在水麵上,飛奔向他的睡蓮,十九年來,他用仙氣養出來的花朵在他麵前綻放了從未有過的光彩。
可他的驚喜並未維持多久,不能飛天的神仙,是否要永遠留在這片精致幽美的魔界?若是被天界知道,不知要被怎樣懲罰。
想著想著,他又坐在水麵上無聲地哭了起來,淚珠落在湖麵激起一圈一圈漣漪,那樣柔軟,那般幹淨。
那眼淚似乎落到了兮月的臉上,又似落進了他心裏……
太陽快到頭頂時又沒入了雲層,隻泛了一圈淡淡金邊,蔥草深處有鳥鳴叫,接著,花草搖擺,遠遠走來一個高大的男人。
抱膝垂淚的少年猛地起身,卻已無從藏躲。
“你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