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2 / 3)

他伸手摘她的麵紗:“妹妹這是何意——”

話未說完,他自己噎住了。劉玉秀鎮定地從他僵住的手中不動聲色地扯回了自己的衣袖,盈盈下拜道:“妾理當早說:妾臉上生毒瘡,容貌已毀,至今尚在流膿血。怕汙了陛下和太後的眼,故而用麵紗相遮。”她坦然地直視著劉駿。這次,換他的表情局促不自在了。劉駿的臉抽搐了好幾下,又不甘心地打量了一番劉玉秀婉約的身姿和明眸皓齒,可她臉上大片的斑痕如噩夢一般,實在不敢再看,亦無法想象晚來燭光下相對時,或探手撫摸時,是何種“銷魂”的滋味……

劉玉秀全身而退,並為父親求得了恩典——騎虎難下的劉駿不好反悔,隻能準了她的上表。

謝蘭儀心痛得如萬箭穿胸,這樣的世界,求生、求存,為什麼這麼難?!

“你的丈夫……”謝蘭儀艱難地說,“我倒也沒見過,不知他……”

劉玉秀嗬嗬一笑,搖搖頭雲淡風輕地說:“他是他,我是我。我毀容以保貞潔,又不是為了他的麵子。”謝蘭儀可想而知,女兒已經遭遇了什麼。但劉玉秀顯得很淡泊,望著岩石縫隙中長出的小鬆樹,臉上的笑意非常真摯。“阿母,其實麼,當我不再是江夏王的女兒,很多事情就變了——可是我不恨這樣的變化,因為,這樣才是實情。”

謝蘭儀聽著女兒說話漸漸帶了些夢幻般的欣喜:“阿母,你知道麼,我長久以來一直做一個夢,夢見清涼的白月亮掛在窗戶外頭,夢見我躺在溫暖的被窩裏,有人愛撫地捏我的腳丫,為我蓋被子……我一直以為那是夢,總想著,有那樣甜蜜的愛,人這一生,還有什麼不知足呢?”

“玉秀!”謝蘭儀終於嚎哭失聲,“這不是夢,這是你小時候實實在在經曆過的事情!可是……我對不起你阿父!我改適他人,罪孽深重!”

“阿母!”玉秀柔軟的手輕輕揩抹著母親臉上的淚痕,如今的小女孩,早已經長得和母親差不多高了,因而也可以坦然地把母親擁進懷裏,她流著淚,但也笑著,說,“我曉得你必有苦衷。阿母,我感謝上蒼,讓我有這樣的父母,讓我享受過這樣的關愛,也讓我如今還能以感念敬畏頭頂神明之心,感激一切。過去的事,再怎麼縈懷,也沒有用了;未來的事,再怎麼擔憂,也是沒有用的。我,還有義陽王和新蔡公主,最希望的自然是阿母能夠每日悅然,讓我們小輩也有孝順母親的福氣——阿母可知,我不孝於親這麼多年,心裏有多麼愧疚呢!”

謝蘭儀心頭訇然作響,她淚光朦朧的雙眸看著麵前模模糊糊的女兒劉玉秀,她疤痕累累的肌膚恰恰閃耀著最美的華光,大約,因為她一直在笑。謝蘭儀不由追念起十幾年前的那個悲慟欲絕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在白月光下抵足而眠,劉義康對她切切地囑托;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還舍棄了自己的尊嚴,寧願死於末吏之手而不肯自盡,隻為了告訴他深愛的妻子:好好活著!

謝蘭儀跪倒在墓碑前,探手撫過冰冷的青石,可漸漸地,她感覺到了手指的溫暖,仿佛觸著劉義康柔軟火熱的肌膚。“車子……”她泣不成聲,可綿綿的哀思下,終於有了解脫束縛,在歧路之中找到正途的鬆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