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蓬萊夜半1(1 / 3)

傷情最是晚涼天,憔悴斯人不堪憐。

邀酒催腸三杯醉,尋香驚夢五更寒。

釵頭鳳斜卿有淚,荼蘼花了我無緣。

小樓寂寞新雨月,也難如鉤也難圓。

天剛黃昏,村頭小道上走過一個男人,四十多歲的光景,留著三縷長須,慈眉善目,一身粗布灰衣,肩上扛著一柄鐵叉,手中提著一壇子老酒和一隻山雞,逢人便要問聲客氣。走到家門時,鄰家老嬸子坐在門口看著他笑了下,他樂道:“大娘,這可就剩下一隻山雞了。”老嬸子擺擺手道:“哪個可問你討要來著?馮三,也不是大娘說你,你家那口子可是懷著八九月的孩子,眼瞅便要臨盆,你卻還要每日上山,這要是出了岔子......”馮三憨厚的笑道:“家中不是還有我兄弟和兄弟媳婦照料著麼!勞您費心了,大娘回見!”

馮三家四道圍牆內並排著兩間堂屋,一處是他和妻子楊氏居住,另一處是兄弟龐四和其妻劉氏居住。龐四身形肥胖,一頭赤發,一臉橫肉,虎眉高翹,豹目血紅,腮幫子上黃中泛紅的胡須倒立而生,比起馮三清瘦慈祥的麵目更顯就猙獰可怖。兩人要好,也是異姓兄弟,同居一處院落。也是龐四麵目不好,平常總在家中,不常外出。村子裏見過龐四的頑童,晚上再也不敢出門。

龐四給馮三開了家門,見他提著一隻山雞,不免發起牢騷道:“三哥又是弄一隻回來,好不過癮,改明我自上山去!”馮三笑道:“本是兩隻山雞一隻野兔,一隻野兔沽了酒來,一隻山雞送了村頭的張大爺家裏,他兒媳婦也有著幾個月的身孕,總說是要補補身子,他家哪裏來的許多閑錢?”馮三說著進了龐四的堂屋,龐四跟了進來說道:“今個十五,到大哥哪裏去了麼?”馮三把山雞往地上一扔,取了酒杯,斟了滿滿一杯酒,隻見他將整整一杯酒輕輕潑到山雞身上,卻不見有酒灑下地來,一滴不見,不知到了何處,隻見山雞緩緩倒將下來。

馮三又斟了一杯酒道:“天一亮便去了,回來時已晚了許多,上山獵了幾隻畜生,匆匆回來了。”說罷,拿酒又潑山雞,依是不見灑下一滴來。龐四問道:“怎生晚了許多?有事?”馮三道:“放心,無事。隻是大哥外出打探消息未回,多和二哥嘮叨了幾句。”龐四點點頭道:“無事便好。”馮三道:“你嫂子身子越發的不便,還煩弟妹把這隻山雞燉來,晚上咱們兄弟吃酒。”龐四到內屋喚出劉氏,對著她畫了一番手腳,劉氏對馮三施了一禮,拿山雞去了。劉氏天生聾啞,龐四卻真心待她好,夫妻二人也算恩愛。隻是劉氏久久不育,龐四眼瞅馮嫂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心中暗暗埋怨妻子,日下心情也煩躁起來。

馮三和龐四又閑說幾句便回屋看妻子楊氏,楊氏道:“方才龐家姊姊過來送了碗酸麵葉子,她摸摸我的肚子,笑了笑卻又流了眼淚,叫人好生難受。”馮三歎了口氣坐在床沿,扶起楊氏摟抱在懷中。楊氏閨名小潺,生的俊俏,小馮三十數歲,也是因此,馮三對她更是疼愛。馮三摸著妻子的肚子道:“將來你若是男孩,便給你龐四叔做兒子,若是女孩,便於你四叔做女兒。”楊氏摸了摸馮三的胡須笑道:“他可能聽見麼?”馮三點頭道:“聽見的。”把嬌妻輕輕放下道:“先睡罷!”輕輕吹滅油燈,走了出來,兀自到村頭酒家賒了十斤碎牛肉揣在懷中,又在村子邊上轉了一周,看看天邊的圓月,歎了口氣,這才回到家中。馮三一眼瞧見房脊上有一黑影,拿眼一瞥見是龐四,問道:“上恁高做甚?”龐四若殿中大佛似地身軀竟一個翻身,輕巧的從房上跳了下來,道:“這幾日不知怎地,甚的疑神疑鬼,適才又是野貓過梁!”馮三道:“無事,無事!”言語裏雖是為龐四寬心,卻又有幾絲鬱鬱,好似自己打了沒底的包票。

劉氏已將山雞燉好,站在院子裏就聞到山雞肉香中還飄散出老酒的香醇。龐四拉著馮三道:“且把那糟心的煩惱放下,隻顧吃酒去!”

劉氏擺好碗筷,自收了點牛肉、撇了碗雞湯、留了隻雞腿放了過來,馮三知她是為自己妻子留著,看著她笑了笑。劉氏對著馮三拜了一禮,回屋睡去了。兄弟二人把桌凳移到院子中,對月飲酒。時逢白露,離中秋剛巧一月。涼風拂過小院,早已不再聽聞蟲嚷蛙叫,四下寂靜無聲。

兄弟二人隻顧吃酒吃肉,言語不多。馮三斟下一碗,一飲而盡,仰麵看看月上樹梢,悵悵歎氣,也不似問龐四,自言道:“今年八月中秋碰頭,不知見不見的到五弟、六弟和七妹。”龐四抹了把沾在胡須上的肉渣道:“十五年了,他們幾個鳥人音信全無,我這心裏頭可也深深念記。哎呀,我說的鳥人可不是說咱家七妹妹!”馮三又是歎氣,忽問道:“四弟,你說這些年來,你快活麼?”龐四拍拍滾圓的肚子,打了個飽嗝,言道:“每日和三哥在一起吃酒,甚是快活!”說罷暢笑幾聲。馮三又道:“你心甘麼?”話音未落,龐四一掌拍在桌角上,隻見桌角齊齊的斷了一截。龐四怒睜圓目,本生那雙血紅的眼珠子更要噴出火一般,煞是可怖。少許,又見龐四腮幫顫抖了幾下,麵目漸漸平靜下來,緩緩垂目,一副無奈模樣。馮三黯然淚下,幾滴眼淚啪啪掉落在桌上,又是仰麵去看梢頭的圓月,心中歎息道:“四弟這些年來脾性消磨,縱有怒火也不過一閃而過。可悲,可悲啊!蒼天戲耍我一班弟兄太過!”龐四呆呆站起身來,道:“天晚了,睡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