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1節(1 / 3)

正文 第01節

公元1858年,金秋十月,正是日本傳統國慶佳節,恰值德川幕末統治時期。這一天,在日本首都江戶(今東京)城的一座中等官邸內,旭日東升,陽光初照。若是以往,官邸中定是一番極其熱鬧的忙碌景象:管家指揮吆喝、仆人內外進出、客人遠道而來、主人做客東道。

但現在,主人吉田鬆陰卻正在客廳中準備自己的後事。昨天一整晚,他將官邸內所有人召集到一起,說要解散自己家族,具體事宜不言而喻,不便說明;於是傾囊家資,分發眾仆,無論男女老幼,不管親朋故友。但凡出力,血汗功苦,論資排輩,年功序列,他都給予賞賜,然後讓他們統統滾蛋,隻剩一個大管家。今日又起得大早,思索昨晚之事,覺得沒有做錯,於是決定繼續做下去。

此刻,吉田鬆陰正峨冠博帶、全副武裝,一身武士道打扮,腰間佩帶一把武士刀,左手按在刀柄上,端坐家中座椅上,雙眼直視前方,頭也不抬,嚴肅問道:管家,我昨天吩咐你去做的事情都做好了嗎?

那吉田管家忠誠厚道、穩重嚴謹、德高望重,已服侍吉田家族整整兩代人,其實夠做吉田鬆陰的父親。但一聽到主人的問話,仍佇立於旁,畢恭畢敬:回主人的話,事情都做好了。眾夥計昨天已經散夥,有幾個起先不肯離開,但在我勸說下,後來還是離開了。每人都拿到了他們應得的薪俸,足夠支付他們下半輩子的生活。

吉田鬆陰:他們可知道我這樣做的原因?吉田管家:回主人,他們不知道,有幾個還想問,但是被我堵回去了。他們之中多是中年人,有些還是年輕人,想得開。我隻說是按照祖宗規矩做的,以後會回來的。

吉田鬆陰:那麼管家您是否知道我這樣做的原因?

吉田管家:回主人,我隻知道主人是幹大事的,但是具體什麼事情,我上了年紀,老朽了,不敢弄明白,也不想弄清楚。反正我是吉田家的人,主人做事自有主張,該問則問,不該問的我不問。

聽到管家這麼說,吉田鬆陰愉快地拍案:好,大管家,您服侍了我們吉田家族大半輩子,我敬重您的為人。等最後一件事情辦完,您就自我保重吧。現在這整個家族中就隻剩下夫人和少爺了吧!

吉田管家:回主人,現在整個官邸中就隻剩下夫人和少爺,還有就是主人您了。

說到這裏,吉田管家的聲音明顯低了下去,好像是故意這樣做,讓吉田鬆陰問出下文。吉田鬆陰起先沒在意,接著問:那少爺和夫人那裏,你又是怎樣解釋的?吉田管家沒有回答,吉田鬆陰又問,吉田管家仍然不答。

吉田鬆陰拍案而問:怎麼不說話,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快叫夫人和少爺出來見我!這個動作將管家嚇了一大跳,他才支吾回答:回主人,正為這事——

吉田鬆陰:快講!管家:少爺和夫人這幾天不知何故一直哭哭啼啼,昨天更是精神恍惚,半夜夢囈,又發高燒,我實在不知道少爺和夫人到底出了什麼事?

吉田鬆陰:你告訴他們什麼了?管家:主人,我可什麼都沒告訴他們。

吉田鬆陰:少爺發高燒了,你怎麼也不告訴我?管家:是,是夫人不讓,她說你有事情瞞著她,她也就不讓我告訴你了。吉田鬆陰:快把他們都叫來!管家:回主人,我今天上午一直在叫他們,可他們非要問個明白。我沒辦法,告訴他們不行,不告訴他們也不行。要不,主人,還是你和我一起去吧。我一人去解釋不清。

聽到管家這樣解釋,吉田鬆陰突然轉視管家,不怒而威,仿佛平生第一次將鄙夷的目光砸到管家麵孔上,似乎在說: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好,怎能勝任吉田大管家?可管家到底服侍了大半輩子了,不僅習慣於吉田家族的內部事務,老道熟能,那滿是皺紋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破綻:謊言、欺騙都沒有,也沒有膽怯、畏縮之意。心理上不見動靜,整個身體呆若木雞僵直站立,十分平靜地經受住主人目光的檢驗。

因為,吉田家族的人從沒人敢在主人麵前撒謊。吉田鬆陰隻得站起身來,對管家道:你跟我來!說完大踏步向少爺和夫人的房門走去,吉田管家隻得緊跟在後,亦步亦趨,害怕被主人甩掉一般。

主仆二人一前一後穿過會客廳、餐廳,平日裏這些地方都有丫鬟仆人來回侍候,可這一次,了無人跡。管家還在左顧右盼,似乎想找出個人來,主人卻道:這樣正好,省得那些家奴們磕頭招呼,礙手礙腳!他一步跨進少爺的讀書房,大叫一聲:吉田鬆岡!

沒人答應,甚至連兒子的私塾老師也不在。而在平常,老師早就出來迎接了。這倒並不奇怪,吉田鬆陰開除打發家中所有奴仆,隻留一個大管家,連兒子的老師也不例外。隻不過考慮兒子對老師的個人感情和師道尊嚴,他瞞著兒子先斬後奏,先開缺了老師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