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愛皇貴妃,以至於聽聞她腹中大約是一皇子便欲改儲另立,這就是不仁不慈。再說,皇貴妃的孩子還未出世,如何能確定太醫所斷便是準確無誤?若是有錯,而陛下又已然尋借口廢除太子,那便是做了天下人的笑柄。即使無錯,那也是因庶而無故廢嫡,同樣要受天下文人口誅筆伐。刀筆吏,最可畏。陛下今日欲行廢立,未知明日或許便要為人廢立。”
皇帝有一絲動容,但不知又想起什麼,隨即又有些疑惑之色。
“臣當時從旁聽著,也覺得容川瘋了。她怎麼敢說出這樣的話呢?”懷烈笑了一下,心知皇帝是因為太知道壽康的性子,所以才不信她也有那樣剛烈的時候,“而且,臣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皇父是那麼一個偏愛寵妃,以至於要為這麼個女子亂朝綱的昏君庸主。但當時皇父的樣子,的確無法讓臣說服自己說,容川說錯了。也許臣這樣說著,空口無憑,陛下也不會相信容川還有這樣烈性的時候。但請陛下好好想想,當初皇父駕崩,容川可有過一滴眼淚麼?皇貴妃離宮,容川那樣心軟的人,為什麼也決不肯說一個字要留她?”
“因為她日日在後宮,所知道的東西遠比我們這些略長大些便止步於內宮的皇子多。其實想想也是,不過就是背書背錯了幾個字罷了,數落兩句還不夠麼?為什麼竟至於讓太子罰跪一個時辰呢?還不就是聖眷已衰,父愛不再?而且這些事兒,其實皇祖母也都知道,所以皇祖母格外痛恨皇貴妃。”
一個太後,何必為了一個妃子跟自己兒子過不去呢?不過就是寵愛些,但就算封了皇貴妃又怎麼樣呢?當時沒攔住,後來金冊金寶俱下,又何苦還喋喋不休呢?
還不就是為了一個儲位麼?太後不但是太後,還是一個母親,一個母親怎麼肯讓自己的兒子為後世文人恥笑呢?一個母親又怎麼能看著自己的兒子被一個宮婢迷惑,作出廢嫡這樣昏亂之事呢?所以她要跟皇貴妃過不去,一直過不去。
但還好,皇貴妃生了一個女孩兒。女孩兒好,女孩兒就算有通天徹地的本事,最後也是個相夫教子的命。
皇帝許久都沒說話。懷烈似乎有些傷感,“可惜當初皇祖母不讓我告訴陛下,她說,這種事兒啊,說出來呢,會讓陛下怨恨皇父,不好。可惜,她老人家沒想到,陛下雖然沒怨恨皇父,卻也不知道自己姐姐還曾為自己這樣仗義執言過。陛下,人說一個女人,人生在世有三大不幸,少時喪父,中年喪夫,晚年喪子。容川呢,雖然喪父喪夫喪子,但她從來沒把第一個喪當成不幸。我想,她甚至會覺得那樣的父親,沒也就沒了,沒什麼好傷心的。其實也是,有一個會因為寵妃和生母衝突,結果得了傷寒棄群臣的君父,的確算不得是什麼很值得驕傲的事兒。陛下說呢?”
“皇祖母自己也從未說過……”皇帝似乎笑了一下,“朕不知道姐姐的那番話,但卻知道皇父當年那番心思。畢竟,做太子的人,有幾個能對於危險毫不知情呢?”
若非如此,也不會有‘此生,承堪寧負天下,也不負姐姐。承堪寧殺盡天下人,也不會讓姐姐受半分委屈’。
“但即使如此,陛下也還是會對容川臨去前的所為耿耿於懷麼?陛下,容川逼陛下廢太子,又何嚐不是在成全陛下呢?太子覬覦皇位,意圖對陛下不敬,於容川而言何易於當日皇父意欲易儲?容川肯冒犯君父為陛下說話,如今則是用性命給陛下一個堂皇的理由廢掉一個心懷不軌的太子。同樣都是為了陛下,為何陛下卻態度迥然不同呢?”
“陛下,容川待陛下從未變過,但陛下卻變了。”懷烈不知道壽康最後到底是怎麼想的,但他知道皇帝希望她是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