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向來陰冷森然,但還算清靜,即便是迎接新魂的忘川橋,也是井然有序,鮮少喧鬧。
這一任鬼王喜歡附庸風雅,整日叨咕什麼憂傷明媚,還命人在鬼穀的石碑上刻了幾簇蘭花,旁邊一行黑氣凜凜的篆書:空穀幽蘭。
偶爾碰到幾個不聽話的,鬼卒便獰笑兩聲,一腳將其踹下忘川河,魂魄慘叫掙紮,不出片刻就被河水腐蝕融化,消散在河麵的黑霧裏。
岸邊的曼陀羅,可是需要滋補的。
隻是此刻,誇張高亢地大哭從閻羅殿傳出,直衝冥天,孟婆站在奈何橋上,眼角不自覺地抽了抽。
“我的寶貝女兒啊!”鬼王見到瑰西拽著瑰畫走進殿門,撇開文書便撲了過去,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嚎了起來,“哎呦呦,我的畫畫,來來,讓父王瞧瞧,怎麼搞成這般模樣?哎呀!雷焦味!是哪個混蛋欺負我寶貝閨女!瑰西你這個臭小子!是不是你幹的!”
同樣狼狽的瑰西掃了一眼自己微焦的發梢,臉色更難看了。
“女兒沒用,又死了回來。”瑰畫任鬼王在自己頭上摸來摸去,勉強勾起一抹虛弱的笑,“不要怪大哥了,是女兒的錯,大哥平日那麼辛苦,還次次被我拖累,我……”
看到瑰畫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鬼王腦海立刻閃現出四個大字:強顏歡笑。
“我苦命的娃呀!”老頭子忍不住又是一陣排山倒海的心酸,轉過頭吼道:“瑰西臭小子,別以為是鬼仙就成天擺張棺材臉!又惹了什麼事情連累你妹妹了?你瞪什麼瞪!還不趕緊滾進靈池麵壁思過!”
瑰西越聽臉越黑,殺氣騰騰地掃了瑰畫一眼,轉身風一般地消失在了殿口。
瑰畫窩在鬼王懷裏,衝著瑰西的背影偷偷翻了個白眼,鬱悶之餘,頓覺小仇得報,舒服了不少。
瑰西與瑰畫的宿怨,三言兩語實難說個明白。
鬼界的皇族都是鬼仙,生死往複於靈池,不入六界輪回。鬼王的三個兒子瑰西、瑰路、瑰一,皆為靈池靈氣所蘊,生來就仙籍在身,隻有瑰畫這個女兒是撿來的,普通的死魂一隻,算個掛名的皇親國戚。
按說,瑰畫一介孤魂野鬼,三魂七魄少了一魂一魄,且連自己生時種種都忘得一幹二淨,屬於鬼界百年也難遇的先天殘疾。她能被鬼王看中並欽點成公主,用凡間的話說,是走了狗屎運,用仙界的話說,是天恩浩蕩眾生皆緣,用鬼界自己的話來說,是幾個輪回修來的福氣,用三界統一的觀點來講,就是鬼王在外頭惹下得風流債……
好事不留痕,閑話傳千裏,在鬼王的高強度鎮壓下,各種流言蜚語反而愈演愈烈,大有星火燎原之勢。瑰畫當了一年的四公主,終於在聽說了以自己為主角編撰的第四十八個版本的故事後,徹底爆發了。她主動跑到靈池修煉,紅著眼睛飽覽鬼界典籍,內修外練,立誌出關後重塑筋骨,成為鬼界有史以來最彪悍的公主。
同樣爆發的,還有一直鄙棄瑰畫低賤血統的瑰西。
當瑰畫在靈池裏泡了一千年、興高采烈出關的時候,瑰西抬手就將其丟入凡間一個黑漆漆的山洞中,施法將封困了她三天三夜。到了第四日子時,才滿麵不屑地將奄奄一息的瑰畫拎了回來,自此以後,瑰畫發現,自己非但沒有榮升鬼仙,反倒越發弱不禁風起來。
於是,二人的梁子就此結下了。
一個時辰前,凡間正值子夜,天邊的雲霧時淡時濃,瑰畫坐在一間破舊的靈堂裏等瑰西。
她已經等了三日,等到棺材裏的屍體都臭了。
瑰畫忿忿地想,瑰西必定在暗中嘲笑她又一次死掉,故意拖延時日,直到她靈氣消散到快丟了半條鬼命,才會慢悠悠地冒出來帶她回去。
恨恨地咬了咬唇,她的眼前又浮現出瑰西每次來接她時,那欠扁的表情。
正在這時,靈堂外的空地上悄無聲息地裂開一道口子,滾滾黑霧從裂縫中升騰起來。一身黑衣的瑰西踏步而出,瞬間來到瑰畫的身前。
五官狂放,銀發似雪,慘白的臉上是一副“我早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他瞟了眼瑰畫,一臉的不耐,“你果然又死了,還要勞煩老子來接!”
果然又是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