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要消失?”我叫住了準備退回暗處守候的血鱗人少年,陽光把他亂糟糟的頭發鍍上一層薄薄的金色,模糊了他的五官。忽然覺得這個隻有人形輪廓的模樣應極了“暗守”的稱號——因為守在暗處,麵孔是常人看不到的,他們的稱呼是單字,行事隱秘讓人察覺不到,正是這樣一群“不存在”的人肩負起了守護龍宮這一項最重要的任務。可不管付出多少,犧牲多少,世人都不會記得他們的麵孔,我想真龍也不會背下來護龍派所有戰死的暗守姓名:譬如死在伽流婚宴上的澈,曾經跟淅一同守護真龍的暗守,在黑龍大大的腦袋裏是否還留有他的片段記憶。
以前我總是躲著淅,他眼神中時而脫韁的野獸讓我畏懼,逐漸了解他之後,我對龍宮暗守這樣一群身份特殊的勇士逐生敬意,在危險時他們總從幽深靜謐的不見光區域冒出來一馬當先,得勝之後悄然把行蹤隱藏在空氣裏。我還是不能習慣淅的突然出現和消失,盡管明白他自始至終都在我身邊不遠處,可每每回頭看不見人影的時候,每當屏息凝神也感覺不到他氣息的時候,我心中的恐慌就如同泛濫的河水,一發不可收拾。於是逐漸意識到,暗守是可能隨時消失的,是那種再也不會出現的消失;不打招呼的離開很可能意味著永別。上一秒鍾淅在訓斥我練劍三心二意,下一秒他就可能被真龍派出去執行某個危險的任務,連告別都來不及就踏上征程,並且永遠停留在了夕陽降落的地平線。
我知道自己不該叫住他。
“……你也很辛苦啊,反正街上到處是人,官府也開始搜查雲夢閣,神教不會找過來,你也稍微休息下唄。”我遲鈍地意識到休息對於暗守來說意味著借助黑暗包裹身體的片刻寧靜養神,他們的神經永遠是緊繃的,睡眠永遠處於最淺的狀態。
“你們會做夢嗎?”
他並沒有給我白眼,刀削出硬朗輪廓的肩膀上也披了陽光。
“會啊,我們雖然是暗守,可也是人。”
“哦,我以為隻有進入深度睡眠才會做夢。不是說夢裏出現的景象是埋藏在心中最深的記憶麼。你們幾乎不睡覺,我還以為都不會做夢呢。”我吐吐舌頭。
“真正熟睡的人就算做了夢也很難記得,反倒是半睡半醒之間最容易被夢魘住。”少年坐在窗框上,伸手趕跑幾隻嘰喳小鳥。
“你曾經被夢魘纏住?”
“是有過幾次。”他坦言。
“什麼事情?”
看少年的神色,明顯陷入回憶。我本以為他會說夢到某次血鱗人九死一生的慘烈戰鬥,或者體內龍族血液覺醒的一刻渾身焚燒的痛楚,不想他的聲音隨著清風飄來,讓人感覺不真實。
“你知道我以前是個小偷。”
被打到翅膀的小鳥兒嘰咕一聲飛跑了,我睡意上湧,借著片刻的沉默合上眼睛。
可又張開眼把他叫住。
“是已經習慣了銷聲匿跡,在不為人察覺的地方靜守?你們都什麼時候睡覺呢?當暗守多危險啊,澈……不就死掉了麼。”不見天日地守護著龍神,把心中所有的恐懼和不適全部隱藏的很好,隨時準備在黑暗中埋藏敵人的屍首——甚至埋掉同伴,或許哪一天自己也被放入地下;他們活得如同爬蟲,卻時時像個巨人,在生命結束時倒下的片刻,才能夠擺脫相伴一生的黑暗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