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皇帝,三個皇帝……”一麵數,一麵笑。笑跟淚似的靜靜地流了一臉。
如此數了半日。她手裏千把個皇帝,竟比中國曆朝曆代的皇帝加起來都多。她瘋瘋癲癲地將那些紙幣往床上,失了心似的跟那紙上的太宗笑道:“你既喜歡睡,今兒把你們都睡了。”口中咿咿啞啞地瘋唱起來:
東方紅,太陽升,大唐出了個唐太宗。
他為人民造紙幣,呼兒嗨喲,他是人民幣大頭像。
唐太宗,人民幣,它是我們的驗鈔記。
為了更多人民幣,呼兒嗨喲,倒誰懷裏都可以。
人民幣,像太陽,飄到哪裏哪裏搶。
哪裏有了人民幣,呼兒嗨喲,哪裏節操碎一地。
她唱一會,笑一會,笑一會,又唱一會。覺得無聊了,又將人民幣一張一張地貼向自己的身體。皮膚觸及紙幣,那輕微的酥癢竟使她覺安慰。
原來到底隻是為了錢。若隻是這樣,這樣明確單純直白而不摻雜念的奮鬥目標,人生反倒顯得爽落幹淨。書中自有黃金屋,讀書不過為錢。天生我才必有用,才用不過為錢。春風十裏揚州路,雲雨巫山枉斷腸,風花雪月,不過為錢。殺人放火不過為錢。打家劫舍不過為錢。當真殺人放火,打家劫舍,要頭要命,到頭要的也不過是錢。活人個個要錢,連死人也要錢。真錢舍不得燒,那就燒一把一把的紙錢。石可期望著滿床的錢,竟忽生慈悲,忽生歡喜。她還能索求什麼呢。他睡她,他給她錢。他們兩不相欠。
婚姻與奸\\情,歸根結底,不過睡覺和數錢。如是而已。
可期猶自發癡,卻聞有人叩門。又聽得是大梁的聲音。她慌了神,急將滿床的人民幣收進紙袋裏,將紙袋塞回床底。又忙忙地起身,對著鏡子略略打理,收了瘋癡的表情。那大梁早在門外等得不耐,將門叩得咣咣介響。可期整了衣,肅了容,方為開門。
大梁見可期麵色不愉,便問:“這是怎麼了?這樣苦著臉的?”可期勉強一笑,搖頭道:“沒怎麼睡醒。”大梁嘻笑道:“沒怎麼睡醒,那咱接著睡?昨晚我一直忙著弄報表,可也沒怎麼睡醒。”說著就來抱可期。
有那樣一刹那,可期瞧大梁的身形,隻覺得他與林典武,其實無異。一個年老些,一個年輕些,可瞧著她的表情,都是一般充滿熱切欲望;那伸手給她的擁抱,竟也如出一轍;甚至那眼神,那親吻,那樣連哄帶誆的溫存,也都想像得直叫她毛骨悚然。那樣的相像,讓她從腳底到頭頂心都冒出一股冷氣來。
其實男人對一個女人生發興趣,表現多是一般。少年夫婦,惦戀床笫之歡,這怪不得金大梁。然而可期猶記著初夜的劇痛。而那痛的補償是一遝遝人民幣。她還不曾從那樣的驚悸中回轉神來;那金大梁眼中的欲\\火便跟地獄之火似的,使她瞧見就要疼痛,就要驚叫。越受到反抗,大梁體內的雄性激素越被激發出來。衝動之下,他的手臂忽而生出一種力氣,將可期圈住在他的胸`前,叫可期反抗不得。可期隻覺身入煉獄,不知何來一股巨力,腿上用力,往大梁胯部狠命一腳;大梁吃痛,驚叫一聲,鬆了手去。可期雙臂狠命向外一推。大梁不防,站立不穩,竟給他推倒地上。
瞧見大梁摔倒,可期也驚了,忙蹲下去扶他。不想大梁一把推開她,道:“別碰我。”他起身,整整衣襟,一言不發,扭頭就走。出門時帶得門“砰”一聲響。而可期竟也不曾去追他。
可期倒在枕頭上。淚終於決堤,不住地往下流往下流。洇濕了一枕。她也許嬌氣,卻並不愛哭。而畢業入職不到一年,隻覺得將從高中到大學多少年積攢下未流的淚都幾乎流盡。淚眼望向窗外,春華爛漫,鳥語嚶嚶。而她隻恨春怎可以這樣不應景的好。正因春好得不成話,更顯得她青春闌珊。她若是花,未見春,已知秋;不曾開,便已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