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1 / 3)

德萊恩說得對,讓比爾·格雷西寄居在家可不像收留一位慈祥的老太太。我觀望著我們談話的後果,感到驚奇。

紐約——德萊恩家的紐約——毫不猶豫地站在莉拉一邊。當時社會對酗酒和不忠的態度仍舊是堅定不移的;一個不得不從俱樂部引退的人就等於跌入了很可能是無底的深淵。兩三個認為德萊恩的行為“挺好”的人急忙又追加上一句:“但是他應該在鄉下某個安靜的地方為老人買一幢房子。”把比爾·格雷西禁銅在鄉下的一個安靜的去處!不到一個禮拜他就會鬧得鄰裏雞犬不寧。他根本不是他人能管得住的;這一點德萊恩明白,因此就麵對現實。

在整個前所未有的境況中,沒有比格雷西先生自己對這一點的洞察更奇特、更出人意料、更有趣的了。他也逐漸意識到了他的處境別無選擇。

“他們是不得已讓我呆在這兒的,天哪;我自己也明白。像我這樣的老禍害……不可能受人的信任!海利一開始就清楚——好小子,我的女婿。他直言不諱地給我講。說:我是信任不過你的,父親,……直截了當說給我聽。天哪,如果早幾年他像那樣跟我說話,我就顧不得後果了!不過現在我可由不得自己了……我隻好忍受著讓人家像對待嬰兒似的對待我……當即我就原諒了他,先生——當即。”他漂亮的眼睛充滿了淚水,把一隻又軟又老、布滿青筋和黑斑的手從桌子的那邊向我伸過來。

他的到來實際上造成了德萊恩與世隔絕的狀況,我是他們家仍然能見到的屈指可數的幾個朋友之一。我知道莉拉感激我的到來。但我並不需要那種鼓勵。即使我能給德萊恩一個消極的支持,那也足夠了。開始的幾個月真是可怕,但是他顯然在對自己說:“事情會慢慢安頓下來的,”便隻是聳起他寬闊的肩膀去迎接暴風雨。

事情並沒有安頓下來;因為懷現到比爾·格雷西身上,事情就繼續處在一種沸沸揚揚的狀態中。晚輩的孝敬,上好的食品,以及早睡早起使這個惹事者的健康得到了一定的恢複;他變得精力旺盛、傲慢而狡黠。幸好他的第一次放肆導致了舊病複發,連他自己也驚恐不已。他知道自己的抵抗力完了,由於對自己的困境過分敏感,他再次背上了傷心的包袱。然而他從來不是個被動的人。他總得扮演某種角色,通常給別人造成禍害。

一天一位穿著耀眼的女士強行闖進門來找他,房子裏回響著她的斥責聲。莉拉不讓孩子們插手這種場麵,而且當聖誕節兒子們回家時,她把他們送到了加拿大的一個家庭教師那兒,自己則和小女兒去了佛羅裏達。隻剩下德萊恩、格雷西和我享用我們的聖誕火雞,我不知道德萊恩在華盛頓醫院的那個古怪的朋友對這樣過節會怎麼看。格雷西先生百感交集,他用一種誨人不倦的絮叨來回首往事。“畢竟,女人和孩子總還是喜歡我的,”他總結道,一顆淚珠掛在睫毛上。“但我是你和莉拉的禍根,這我知道,海利。這是我唯一的長處。我想——這我的確知道!好吧,從現在起改過自新吧……”如此這般,不一而足。

過了幾個月,有一天,公司的頭兒布羅德先生打發人來叫我,我對這次召見既感到吃驚又感到焦慮,因為我並不被常常喚去目睹他的威儀。

“德萊恩先生對你的能力評價甚高,”他開始親切地說。

我鞠了個躬,想到這可能是個晉升的暗示,有點飄飄然;然而布羅德先生接著說:“我知道你常在他家。常聽他說你是他的忘年交。”晉升的希望破滅了,但我並不懊悔。從某個角度來看,這樣反而更好。我又鞠了一躬。

布羅德先生有點尷尬了。“你常在威廉·格雷西先生的女婿那裏見到他嗎?”

“他就住在那兒,”我直截了當地回答。

布羅德先生歎了口氣。“是啊,德萊恩先生做了件好事……但是他真地意識到後果了嗎?他自家的成員都站在他妻子一邊。你會對我如此坦率地講話感到奇怪……但是我被問及……據說……”

“如果他不住在那兒,就得進排汙溝了。”

布羅德先生更深地歎了口氣。“哎,問題就在這裏,也許你會間我為什麼不直接跟德萊恩先生說……然而這太微妙了,他這個人又不太愛說話。再說,還有些慈善機構嘛……你不認為那兒有辦法可想嗎?”

我默不作聲,他握著手喃喃地說:“這個你要保密,”他示意讓我走。我回到我的辦公桌旁,感到既然布羅德先生通過與我商談來強調此事,情況一定很嚴重。

紐約,為了自己心安理得,最終認定海利,德萊恩有些“異常”。他們兩個都是瘋子,在他家裏打得火熱;難怪可憐的莉拉認為這裏已沒有她的容身之地!在當時的情況下,那種觀點神秘而又隱蔽地迅速向四處傳播,使我為接著要發生的事做好了準備。

複活節期間有一天,我去德萊恩家同他們一塊兒吃飯,發現家中隻有男主人和老格雷西,我斷定莉拉又帶著孩子們走了。她的確走了,走了一個星期了,而且剛寄了一封信給她的丈夫,說她和小女兒正要從蒙特利爾啟航。兒子們將和一個可靠的仆人一道回格羅頓。由於她不願意指責他自己的家庭成員與她一致認為的一件輕率的慷慨行為,她也就沒再多寫什麼。他知道她被他強加給她的壓力壓跨了,並且願意理解她想要暫且離開的心情……

她已經離開他了。

那時候,這樣的事件可不像後來那樣理所當然。而且我懷疑,對一個像德萊恩這樣的人來說,這種打擊是否本該會輕一些。自然那個晚上是我和他一起度過的最陰沉的一個夜晚。在博爾頓·伯恩受罰的那天我有同樣的印象:覺得德萊恩對輿論毫不在乎。他知道輿論偏袒他的妻子,但我相信這一點也沒有影響他,他妻子自己對他的行為的看法也沒有影響他。這可是我始料不及的。我發現真正使他苦惱的是他的孤獨。他思念妻子,盼她回來——她在跟前婆婆媽媽耍小性兒是他在世界上最不能舍棄的東西。但當他告訴我他妻子的所作所為後,隻是加了一句:“我看是沒有法子了,我們倆都有權堅持自己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