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達麗斯接到電話。看她的表情,我猜到是誰打來的。她走開幾步去接電話。
忽然間,人群中出現一陣騷動,我抬頭一看,原來是來了十幾艘公共機構的專用艇,從艇上下來幾十個災難應對委員會的救災隊員,還有一大幫新聞記者。我意識我應該盡快離開這裏,否則,無論是對災難應對委員會的人還是對記者我都有口說不清。
我和Deirdre道過別,然後拉著達麗斯,去找那個司機先生。好在司機先生沒走遠,上了他的公交小艇,我叫他送我們去附近的維亞鎮,估計那裏會有長途公交艇到申洋市。
“開東平給人打電話了吧?”坐在小艇裏,我忽然想起開東平。
“是啊,他還以為我是為了救他呢。”達麗斯說道。
“他打算怎麼感謝你呀?”
“他撿了條命,當然是千感萬謝,我沒理他,讓他以後別打電話過來,再打就告他騷擾。哎,我們不說他了,現在我們回申洋市嗎?”
“回去吧,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你不是說,等火山爆發後,就把整個事情的原委告訴我嗎?”
“是啊,還是另外找個時間再說吧,請放心,我會告訴你的。”把真相告訴達麗斯,她會相信的,對此我不擔心。可是,現在我擔心的是,我利用時光倒流前留下的記憶,未卜先知,並人為地改變了事情的結果,從而改變了一千多個易容人的命運,而這種改變,將會帶來什麼後果呢?比如,原來的結果是,Deirdre在這次火山爆發中遇難了,我不會再見到她,達麗斯也不會認識她。現在的結果不同了,她還活著,她會遇到很多人,很多事,那麼這些人,這些事,都會因為她活著而改變原來的發展路徑和結局。一千多個本來不存在的易容人,又會影響多少人的命運,影響多少事情的結果?這種改變和影響是好事還是壞事……我想不明白了,或者說,我將現實生活中的倫理觀念和時空觀念都打亂了,唉!想不明白就不想他吧。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忽然間,我想起了Delia,問題又出現了,原來我以為,我知道了Lance手中的長簽在右邊,我會抽長簽的,可那是沒有遇到達麗斯的想法。至於當時達麗斯為什麼沒有出現,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因為,原來在達麗斯跟蹤我的時候,偶然看見我與某個女性在一起,誤以為是我的牽手人,就離開了。可時光倒流前的事實是,直到我登陸前,達麗斯都沒有出現過。可是,現在的事實是,我與達麗斯牽手了。再過一個多月,我就會與Lance相約一起去遊玩,屆時,我還會抽長簽而追求Delia嗎?
唉!這些問題顛顛倒倒的,真讓人頭痛。不過,頭痛歸頭痛,想起Delia,我心裏還是充滿向往和好奇。我真想先去看看,公交艇上的遊戲室裏,那個很適合我的審美品味的姑娘,是不是真的存在。我努力回想那次與Lance是要去哪裏遊行,坐的又是哪一艘公交艇。
這時,我的電話響了。來電的是災難應對委員叫的主任先生,我意識到麻煩事來了。
“Alvin先生,請問你現在在哪裏?”手表電話屏幕裏,主任先生表情嚴肅地問我。
“我在克羅愛德附近,請問主任先生,你什麼事嗎?”
“現在我以災難委員會的名義正式通知你,對於你事先知道克羅愛德火山即將爆發,並自行前往救援,從而挽救了眾多易容人的生命,我們表示衷心的感謝。但你曾冒充災難應對委員會工作人員行使職權,經災難應對委員會常務委員研究決定,我們要對你進行調查,請你盡快趕回申洋市,前來災難應對委員會報到,如果你拒絕接受我們的調查,我們將對你提起公訴。”
“我……好吧。”我掛了電話,歎了口氣。看來,我真的惹上麻煩了,而且比我想象的要嚴重得多。達麗斯在一旁看到了我們的通話,憂心忡忡而又憤憤不平地說:
“他們怎麼這樣!我還以為,這次你立了大功,起碼要給你加一、二百榮譽分了,真沒想到他們會這樣!我們這樣做,其實是他們逼出來的,不這樣做怎麼能救出那麼多人?”
正說著,公交小艇停下來了,我們到了維亞鎮。司機先生好象對我的處境知道了一點眉目,在我們下艇前他對我說,他是我們這次救災行動的見證人,如有需要,他願意出庭作證,他還給我留下了電話號碼。我謝過了。
從小艇出來,一抬頭,剛好看見唯美牽手旅館,估計這是司機先生故意停在這裏的。
“達麗斯,我們在旅館休息一下吧,我想靜一靜,清理一下頭緒。那個開東平先生還在這裏嗎?”我無精打采地問道。
“那個蠢貨早走了。我們進去吧。把心情放開些,我想會沒事的。”達麗斯說。
我在和達麗斯斯計論拯救方案的時候查過資料,維亞鎮隻有一千人左右。唯美牽手旅館是鎮上為數不多的旅館之一。旅館內有三十個房間,來投宿的客人不少。我們開房的時候隻剩下四間房了。開房手續極其簡便,我和達麗斯分別把左手中指按在付費器上,按價目表上的價格,每人付了一個海靈幣就行了。海靈界有一條很容易遵守的法律:任何情況下均不得替他人付費。所以雙人共同消費的項目收費價格都是雙數。
這是易容人標準的客房,房間的陳設完美地體現了易容人的環保觀念,整個房間隻有一張床,床上鋪著一張床墊,這種床墊是用褐藻的假根纖維製造的。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任何物件。而且,海靈界幾乎所有的旅館房間都是這樣的。
進了房間,我半躺地坐在床沿上,達麗斯輕輕地湊過來,坐在我身邊,沒有說話。
此時,我覺得對不起達麗斯。如果是平常的牽手之旅,此時我們會盡情地行男女歡愛之事,然後美美地睡上三、四個小時,充分享受甜蜜的牽手時光。可是,此時我卻心煩意亂,毫無興趣。
“達麗斯,對不起,現在我覺得身心疲憊,我們就這樣坐著,靜靜休息一會好嗎?”我有點內疚地對達麗斯說。
“沒事,能和你在一起就好。”達麗斯細聲細氣地說。此時的達麗斯溫存而又善解人意,她把頭枕在我的胳膊上,就這樣安靜地半躺著。
對於眼前發生的一切,我和達麗斯一樣憤憤不平,一樣憂心忡忡。可是,理智告訴我,這是法律,是所有社會秩序的依托,我個人並無力量與之抗衡,相信主任先生也不是要故意刁難我,他也是依法行事。獎歸獎,罰歸罰,如果隻是以“冒充災難委員會工作人員”之事讓我接受法律處罰,我毫無怨言。可是,我麵對的,將是一場讓我不知如何應對的聆訊。如果和盤托出,人們信了,那就會在倫理道德上,甚至在科學技術上給整個海靈界帶來巨大的衝擊。如果人們不信,那我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將受到法律的嚴厲製裁。而且,最嚴重的最不願看到的結果是,我將無法實現再次登陸,無法製止陸地人那場毀滅性的核戰,Dora、Edwina和她們的606地下城堡將有可能被金星人擊破,地球將被金星人占領,我費盡心機促成的時光倒流將前功盡棄……這樣的結果叫我如何能夠接受呢?
如果我逃避,那更不行。海靈界也曾出現過將左手中指斷掉,從而逃避追蹤的罪犯,那更是自尋死路的做法。
真沒想到,原來我還以為,讓時光倒流一年,我會有很多有意義的事可做,可是現在隻做了一件,就搞成現在這樣,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唉,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當我想起這句話的時候,我終於有主意了。
“達麗斯,我決定了!我要出庭!我要向海靈界公開我的所有秘密!”我忽然激動地大聲說道。達麗斯被我嚇了一跳,坐起身,怔怔地看著我。我心裏忽然有一種做出重大抉擇後的輕鬆和愉快,還有一種衝動,這種衝動是衝著眼前的達麗斯去的。我盯著達麗斯,覺得她此時是如此美麗,性感,我的身體開始興奮,眼光慢慢移向達麗斯的頸部、胸部,腹部……
“達麗斯,來,讓我抱抱你……”
一般的聽證會多數是各個專業委員會召開的,這次由議會主持召開聽證會,說明事情已經關係到整個海靈界。
為了避免被圍觀,我讓Lance專門為我叫來一艘公交小艇,從登陸集訓隊的後門溜出,直奔議會大廈。
“Alvin先生,能為你服務我感到非常榮幸。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在陸地的時候,有沒有跟那個摸nroeDora牽手?”這個司機也沒放過我,而且問的問題讓我感到非常尷尬。
“司機先生,這個關係到個人隱私,我想,問這樣的問題是不禮貌的。”我不高興地答道。
“對不起,我不該打聽你的隱私。我想再問一些問題,易容人真的登陸一個月後就可脫去聲納表皮,象陸地人一樣生活嗎?你認為,Gregary跟陸地人的生育試驗,會對海靈界帶來什麼影響?”司機先生的問題,我聽起來怎麼象個記者?
“我怎麼覺得你象是記者?”我不滿地說道。
“是的,”司機先生笑道,“Alvin先生聰明過人,不瞞你說,我是申洋市《一時一報》的記者。我想盡千方百計冒了很大風險才得以見你一麵,請你無論如何回答我一個問題,好嗎?”
“唉,看來你真是費盡心機呀,也難為你了,”我忽然起了同情心,對司機記者說,“本來我是不打算見記者的,這樣吧,你剛才的問題不是涉及個人隱私就是太複雜了,一句兩句說不清,你還是問點簡單的吧,我必須盡快趕到議會大廈。”
“謝謝你理解,請你隨便告訴我一兩件將於近日發生的新聞事件吧,可以嗎?”司機記者焦急地說。這正是犯愁的事,忽然我想起大王烏賊的事,就隨便應付道:
“告訴你一件事吧,三天後你們的《一時一報》有一條新聞說,三天前一隻大王烏賊在尖石崗吃了兩個大學生。剛才我把這兩個大學生救了,並通知警局追捕這隻大王烏賊。三天後你們《一時一報》就沒有這條新聞了。就這樣,我到了,請在議會大廈附近找個人少的地方降落。”
司機記者駕駛公交小艇在議會大廈轉了一圈,發現大廈的所有入口都圍滿了人。那些參加聽證會的議員和專家被記者和公眾團團包圍,警察正在奮力保駕護航。司機記者問我在哪裏降落,我想了想,讓司機記者降落到大廈樓麵。他猶豫了一下,隻好照做了。
小艇走後,我貓下腰從大廈樓麵走到其中一個入口,悄悄探頭向下望去,一眼就看見Maurice議員在五、六個警察的護送下,擠開人群正向入口走來,我一個縱身,跳下去,落在Maurice議員麵前,Maurice和護送他的警察對於我的出現吃了一驚。這時,Maurice議員一眼就認出我來了,他笑嗬嗬地說:
“是Alvin先生,我們見過麵的,我們見麵的方式很特別,上次你是睡著了,這次你是從天而降,嚇人一跳,哈哈哈……”
“對不起,Maurice先生,我這是迫不得已……”我正說著,一個警察打斷我的話催促道:
“是Alvin先生,你們快進去吧,不然讓他們發現我們就招架不住啦。”
我趕緊扶著Maurice議員快步進到大廈內。這時,Maurice擺脫我的手說:“不用扶我,我壯實著呢,我還背著你跑過呢,你記得吧,哈哈哈……”
“記得,先生身強體壯,完全看不出是上了年的老人,令人羨慕。而且,先生剛正廉明,心係眾生,在下早有所聞,深為敬佩。”我恭維道。
“唉,你不用跟我說恭維話。我看過你的供詞,也看了你的建議,我支持你,救陸地人於危難,義不容辭。我們與陸地人共同依賴地球而生存,雖然我一直讚同不在陸地人麵前暴露易容人的存在,如今陸地人麵臨滅頂之災,而且,誘發全麵核戰的又是我們易容人的敗類,我們理當向陸地人伸出援手。其實,海陸平安,才是地球長存之道啊,Alvin先生,我說得對嗎?”Maurice說。
“先生說得太好了,要是大多數易容人都象你這樣認為,我們對待陸地人的策略完全可以再積極一些。”我讚同地說。
“再積極也不能向陸地人宣示我們,道不同不與為謀,這是我們要堅持的。好了,我要到我的位置去坐了,你是提議人,你到那邊就坐吧。”Maurice說著離開了。我想,他的態度在海靈界很具代表性,屬於主流,即便這樣,我也不能擔保我的建議會順利地被采納。
聽證會已經座無虛席,開始時間馬上就要到了,我迅速走向提案人的席位,提案席旁邊是主持人席位,主持人是議會議長托拉其先生,我恭敬地對他行了舉手禮,他馬上站起來還禮,然後示意我坐下。提案席前麵兩邊是界別議員代表、與議案相關的專家和公眾質詢人,對麵是聽眾席,估計有三、四百個座位。可以看得出來,聽眾席前排坐的部分是記者。議會開什麼會議都是有視頻對外直播的,估計這次也不會例外。
聽證會開始後,議長公布了自我出庭至今,海靈界相關部門對與我的供詞相關的內容進行調查的結果:
一、據聲納衛星探測,驚魂島上確有一個生命和眾多活動金屬體的信號,但不能確認就是Gregary和那些機器人。
二、陸地人正在石油資源集中的地方爆發戰爭,各族陸地人也正在備戰,但已經爆發的戰爭是局部性的,不能確認這場戰爭會演變成全球戰爭。
三、關於606地下城堡,聲納衛星隻能探測到的結果與Alvin描述的相關地質地形特征相符,但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那就是摸nroe族人的“人種工程”。
四、金星人加強了對地球的偵察活動,但不能證明金星人後來一定會派出艇隊攻占地球。
五、克羅愛德火山噴發純屬意外,地質委員會每年都有對海靈界的所有海底火山進行例行的探測。最近一次對克羅愛德火山探測是在半年前,探測報告顯示火山地下溶岩活動穩定。故地質委員會和災難應對委員會對此並無責任。至於是否需要重新檢討海底火山的探測機製,提高探測頻率,地質委員會將對此另行召開聽證會。
六、議會委托獨立調查機構對Alvin在法庭的供詞的公眾反應作了調查,結果顯示,相信的占62%,不相信的占26%,12%的人不置可否。
議長宣讀完後,議員代表和專家們開始發言。先發言的人並沒就是否安排登陸展開質詢,而是繼續針對我在法的供詞提出質疑,而且越問越離譜,有的甚至達到了人身攻擊的程度,搞得我很狼狽。
有人問:“如果時光倒流是真的,所有易容人都應該是從一年後回到今天的,為什麼隻有你一個人存留記憶,其他易容人卻全然不知?”
有人問:“Alvin先生為什麼隻說登陸之後的事情,而對海靈界的事情閉口不談,還美其名曰保護個人隱私,是不是想利用易容人極少有登陸體驗的事實,為自己的謊言大開方便之門?”
有人問:“精靈之說沒有任何科學依據,也永遠無法證實,冥王星並無生命存在,Alvin先生如此信口開河,刻意編造,是不是想擾亂視聽,蠱惑人心,以達到再度登陸,與陸地美女牽手的目的?”
議長出麵製止了這些攻詰之詞,讓討論回到是否應該安排登陸行動的話題上來。
這時,那意思議員發言了,他說的大意跟他剛才跟我說的差不多,最後他說了幾句很有說服力的話,他說:
“……登陸行動並不會增加易容人的負擔,隻是將例行的考察活動提前了些時間。還有,現在Alvin先生的言行已經在整個海靈界引起震動,如果不澄清事實,勢必對易容人的價值觀、道德觀、法製觀甚至日常生活帶來衝擊,而安排登陸行動,就有可能盡快澄清事實,單從這個意義上考慮,我認為登陸行動都是非常必要的。如果真的因為易容人Gregary造成上百億陸地人失去生命,那麼易容人將成為陸地人的千古罪人!海靈界也將受到星際人類對地球爭霸的波及而永無寧日,這是我們最不希望看到的。”
Maurice的話引聽眾席熱烈的掌聲,我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接下來的發言,多數是支持Maurice,支持登陸建議的。支持的意見逐漸成為主流,正在我高興的時候,一位法律界議員的話卻讓我大感意外。這位議員說:
“我也支持盡快安排登陸行動。雖然這個建議由Alvin先生提出,但是我認為Alvin先生不應該參與這次行動。理由有兩條,一是這次行動帶有核實取證Alvin先生供詞的性質,作為當事人,Alvin先生應該回避。二是法官退庭時的判令是,Alvin先生庭外候傳,不得離開申洋市。連離開申洋市都不可以,難道可以離開海靈界嗎?”
法律界議員的話引起了幾位議員、專家的共鳴,他們紛紛發言,支持不讓我參加登陸行動。對此我真的覺得無可辯解。在海靈界,法律是神聖的,誰敢在這種場合提出支持違法的行為?再說,這是登陸行動的聽證會,對於登陸建議的提出者是否參與登陸行動,就是支持者也會覺得無關緊要。慘了,烏坦巴!沒想到出庭竟會自已給自已製造障礙,庭審結束時我還對Jeff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沒想到這句話又成了讖語,在自己身上應驗了。
聽證會很快結束了,議長最後宣布,二十四小時後議會將對登陸行動計劃和人選作出決定。
我垂頭喪氣向門外走去,對於那些熱情地圍上來的聽眾和記者,我沒心情答理,一再無可奉告。沒想到我的表現傳出去以後,讓很多公眾感到不滿,接下來輿論對我的支持急轉直下。唉,真是得罪不起呀,這是後話。
從議會大廈出來,我在警察的幫助下上了一艘公交小艇。司機問我去哪裏,我說,你先轉轉,不出申洋市就行,等我想明白了去哪再告訴你。
“Alvin先生,請問……”
我向司機揮揮手,示意他不要問。司機就沒再出聲了。
我心煩意亂,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我接受不了不讓我登陸這個極有可能的事實,甚至遷怒於那個法律界的議員。如果登陸隻是為了證明我的供詞,隻是為了抓捕Gregary,確實不用我上去,誰去都可以完成任務。可是,對於化解陸地人的戰爭,誰登陸會比我更合適?最重要的,是我有了拯救陸地人的親身經曆,來龍去脈,前因後果,我都清楚,還有……當然這是私心雜念了,我想見Dora,想見Edwina,我依戀她們,我向往陸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