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極苦的濃澀之感退去,她才含著滿眶的熱淚問:“師父為何給我這麼一杯苦茶喝?”
他撚動手裏的佛珠,歎道:“此茶名為‘其心’,這許多年來從未換過,心甜則茶甜,心苦則茶苦。為師引導你數年,卻依舊不能讓你參透,便也唯有最後一途了。”
“所以你才要走?”高陽陡然大喊著跳了起來,揪著他手裏的佛珠,扯散了,滴滴答答地蹦了一地,“你以為你走了我便能忘了麼?你以為你走了,我便能當做一切都不曾發生過麼?”
“蘭兒,眾生輪回,當維護本心,你我師徒情分已盡,何必再苦苦糾纏?蘆花兩岸雪,江水一天秋,終有一日,你能徹悟。”他反手一揮,那串斷了的佛珠竟然又回到了他的手裏,完好如初。
這麼多年,他隻喚她“高陽”,這一刻最最無奈之時,倒也換成了“蘭兒”。雁無遺蹤之意,水無沉影之心,到底隻是無心。
然而癡戀了這許多年,叫她如何放手?如何放下執念?她是帝之驕女,她想要的東西從來不會得不到,唯有他,唯有這樣的一個愛不得亦恨不得的他。
“我不會讓你走。”最後的最後,她隻呆呆地站著,歎了這麼一句話。
他聽了卻笑了,睜開眼來,看一眼她淒美的容顏,喉頭微動,卻隻悲涼地說:“如果我想走,誰也攔不住。”
心口一陣腥甜,腦頂暈眩,她終究嗆出了悶在心間的那口血,淒涼地轉身,隻願此生從不曾見。
出了那門,陽光依舊普照的大地一片澄亮,而她卻覺著刺眼,高陽加快了步子逃出院門,捂著耳朵假裝聽不見身後那百靈鳥哀婉地慟哭,因為聽不見,所以不傷心,然而若果真不曾聽見,便不會計較了以後的那麼多年。
那一年皇帝鍾愛的公主高陽下嫁房氏少公子,天造地設、郎才女貌。正是舉國同慶、萬民祝福的好日子,然而花轎裏的她卻隔著厚重的轎頂望著廣袤的天,似乎她的心已然走遠。
“師父,你叫我如何才能忘了你?”她掀開了血紅的蓋頭,又想起了訣別那一日的畫麵。
那一日,鬥戰勝佛拜別旃檀功德佛,交去了所整理的經卷,離開了娑婆世間……那一日她答應了父皇的賜婚。天作之合的一段佳話在她而言不過是心灰意懶的一方寄托,她對那房遺愛,到底沒有半分真情。
雨綿延不絕地下著,已經連落小半個月了,山路泥濘不堪甚是難走,她卻堅持要去那護國寺祈福。
雲兒打著傘跟在公主的身邊抱怨著:“這麼大的雨,公主怎也不讓駙馬安排個輿轎?那樣的話我們亦能早些時候趕到寺裏去。”
高陽並不回頭,隻再一次抬眸看了看那似乎遙不可及的山門,如隔了千年萬年,卻終究看不透他的心,頹頹而笑道:“我想要的東西,即便再早,亦不能尋到。”
雲兒不解,身為公主,她早已盡得殊榮,而今房氏上下更是尊之敬之,嗬護備至,什麼是她尋不得的呢?
佛前的長明燈年年歲歲地照亮了靜謐的大殿,卻終究照不透人心。她於那蒲團之上一跪便是半日。
身後青衫僧人欠了欠身道:“天色已晚,女施主還是早些下山吧。”
高陽緩睜鳳眸,扶著雲兒的手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回身瞧一眼低眉順目的俊俏僧人,心間不禁一滯,良久才推開了雲兒朝僧人踉蹌著跌過去問道:“你,你是誰?為何與他那般像?”
僧人略微扶了她柔若無骨的腰肢,盯著她水樣的一雙眸,道:“施主許是認錯人了,貧僧乃是旃檀功德佛的入室弟子,法號‘辯機’。”
一生劫,三世牽,哪怕情深,緣卻淺。半晌偷歡,心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