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世蕃和他爹不一樣,他比他爹胖多了。瞎了一隻眼,右腿也有點跛。沒瞎的那隻三角眼裏精光閃閃。這是個極聰明的人。嚴嵩能當上首輔,都靠嚴世蕃的計謀和在大禮案中代嚴嵩寫的兩份奏折。一直以來寫給皇上的青詞也都出自嚴世蕃之手。
按道理,嚴世蕃形貌不佳又有殘疾,是不能做官的。但嚴嵩當了首輔後,還是把他破格提到了工部左侍郎的位置上。為此嚴世蕃沒少被人譏笑。當時的風氣就是這樣:隻要你沒通過科舉卻當了官,不管你有沒有能力,別人都會看不起。別人的冷嘲熱諷,間接造成了嚴世蕃扭曲的心理。當嚴嵩得勢以後,他瘋狂的報複他人和社會。嚴格來說,嚴世蕃是一個悲劇,時代造就的悲劇。也許上天給了他殘疾,就不應該給他聰明的頭腦,那樣的話,至少他會快樂一些。
當他看到嘉靖忙著修道,完全不理政事,嚴嵩的票擬一概照準的時候。嚴世蕃當時就跟嚴嵩說:沒事了,爹,您已經成了皇上的傀儡,隻要不謀反,您幹什麼皇上都不管了。
不得不承認,嚴世蕃的分析很準確,很能把握嘉靖的心理。接下來他和嚴嵩一起,把言官中的一大部分人控製在手裏。六部也正在逐漸安插人手。既然皇上把他爹當傀儡,嚴世蕃就有手段讓皇上變成他爹的傀儡。
事情本來進行得順順當當。卻沒想到宮變發生後,皇上變了。從刻意挑錯,但庭杖沒打死人;到嚴嵩現在從皇上近侍黃錦那裏,得不到什麼有用的消息,處處顯著皇上的變化。嚴嵩吃不準當前的形勢,有點慌。而當皇上把他叫進宮去,給他看了參他貪汙的奏折,嚴嵩差點崩潰。按慣例嚴嵩是要自請停職待勘的,可沒想到皇上輕輕就把這事揭過,折子留中不發,還勉勵了幾句。這下子不但嚴嵩,嚴世蕃一下子也看不透了,這皇上想幹什麼呢?如果榮寵依舊,是不會讓嚴嵩去看這些奏折的。皇上會直接留中,再發詔優勉。
嚴世蕃雖然是個殘廢,樣貌不佳。但他也自詡是文人雅士,三九天還拿著個折扇裝樣子。當下,拿著折扇敲著手心,沉吟不已。跳動的燭光下,嚴世蕃的臉上忽明忽暗,甚是詭異。忽然他把扇子在桌上一拍,大聲說“爹,皇上要動手了!”
嚇得嚴嵩一激靈,動手?動誰?動我嗎?“輕些。慶兒,細細說給爹聽。”
“爹,皇上怕是靜極思動,又要拿言官開刀了。這事有些不妥!您老人家想想,之前那些個直言犯諫的大臣,哪個不是被皇上打的死去活來,沒有兩三個月下不了床。這次這兩個家夥才兩天就滿地跑,說明皇上沒有真心懲罰。這是個信號,因此才引發大家一起參奏,皇上好像是故意引出來的事端。兒子估計皇上被這些言官徹底惹煩,要動手了!”
“可是自古言官不以言獲罪呀?動手又能怎麼樣?”嚴嵩不解。
“爹,恕兒放肆,您糊塗!這些個言官,雖然不以言獲罪,我思謀著皇上是要利用他們的錯處來做文章。您想,陸炳是什麼人?京裏麵的這些官,家裏有幾隻耗子,陸炳都清清楚楚。皇上偷偷叫陸炳去幹什麼?一想就知道了。那些個言官您還不知道嗎,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全掛的本事。不然能被咱們收服?年關又快到了,他們貪汙受賄,犯的事不比咱們少。明天上朝,就是他們的死期了。”
“啊?!說的好像有理……那要不要讓咱們的人……”
“晚了,爹!咱們什麼都不能做!您老人家的權是皇上給的,皇上自然也能收回去。皇上要做的事,您要是給攪和了,皇上怎麼想?!您老可是背著參劾折子的,皇上一生氣,你也就完了!咱們的人,唉,看他們的造化了,如果沒瞎參與還好點,如果參與了,您一定要撇開幹係,丟車報帥。況且這幫子家夥上折子之前,怎麼不來問問您?這事兒呀,您別管了。”
“慶兒呀,那咱們在言官裏的辛辛苦苦做的安排,花的錢就都廢了……那咱們以後怎麼辦?”
“咱們以後還是抱住皇上的大腿,皇上讓往東,咱們不往西,皇上讓爬山,咱們不下河,隻有這樣才能保得咱們嚴家平安呀!隻要言官製度不廢,咱們可以再安排。隻不過多花些時間和金錢罷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明天上了朝,您老少說話,多聽,多看。適當的時候,一定要幫皇上出頭。估計皇上會承您的情,到時您就安如泰山了。”
“……好,就這麼定了,慶兒真乃吾之麒麟兒呀……”
……
聽著這篇罪己詔,嚴嵩心裏又驚又怕又喜。兒子怕是猜對了,皇上來者不善。嚴世蕃心中暗暗冷笑,皇上的這些小手段,瞞得過我嚴東樓麼?
詔書讀了小半個時辰,才堪堪讀完。文采飛揚,條理清晰,感人至深!
詔書是鍾原口述意思,由徐階撰寫。寫了三次,前兩次都被皇上退回去重寫。鍾原沒告訴徐階真實的目的。隻告訴他不管是皇上還是臣子,犯了錯都要勇於承擔責任,而不是文過飾非。有錯就改不是見不得人的事,不會失了威信。隻要敢承認錯誤,敢於擔當,那就應了古話:有心向善,雖善不賞,無心作惡,雖惡不罰。這樣對個人有利,對大明百姓有利,對大明江山社稷永固也有利。
徐階聽了心潮澎湃,皇上是變了,不再多疑猜忌,頑固不化,抱殘守缺。有這樣的皇上,我大明幸甚!
接著,徐階下筆不再遮掩,這才寫就了這篇後世稱為‘乾清宮罪己詔’的不朽名篇。
詔書已經讀完。大殿裏鴉雀無聲,靜的掉根針都能聽到。
我的第二招已經出了,鍾原冷眼看著眾官百態想。鍾原坐到了椅子上,往後靠了一下,想坐的舒服些。結果差點往後栽過去——後背離靠背足有一尺多遠。站在旁邊黃錦忙扶了鍾原一把,想笑又不敢。好在其他官員都趴著,除了太子和黃錦誰也沒看見,不然這洋相就出大了。
一定要把這椅子換掉,鍾原心中惡狠狠的想,順便瞪了黃進一眼。
“眾位愛卿可都聽清楚了?……有什麼想說的嗎?”停了半晌,鍾原再次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