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熒熒的藍光透過眼瞼照亮了我的眼睛,忍不住睜開眼睛來觀看。在冰雪層中,生長著一種藍色的花,熒熒的藍光就是來自這花兒。定睛望去,這花奇麗絕倫。因為我剛剛從大畫殿走來,所以看得出,這花的形狀是畫筆和線條都描繪不出的,它所獨有的藍色,在大畫師的色譜裏是找不到的,所以這花必是畫之不及。想那大自然裏的花草樹木,隻能在春guang雨霧裏爭芳鬥豔,卻從未有一棵敢於生在這雪山冰峰上,因此這花高潔不群。
似乎是因為我的來臨,藍花盛開得更加蓬勃了,光韻愈來愈藍,藍得發出驚人的熒熒光芒,顫顫抖抖,波波折折,把旁邊的冰雪和岩石都映得透明了。
“好啊……美麗!”“嗬也……可愛!”望著盛開的藍色花,我由衷地發出簡單的驚歎。
哪曾想——這花本是寒冷的,受不住突然而來的熱情讚美,頓時受傷了,開始融化了,熒光暗淡下去,葉子向下枯萎,花朵凋零而落……就隻是這樣簡單的一兩句驚歎,盛開的鮮花就蔫掉了,惋惜!這怎麼……
哎呀……驚奇呀!
藍色花並非蔫掉,而是神奇地發生了變化!那彎下來的葉子,融化了的花瓣,也就是那剛剛被讚美聲驚動了的藍色花發生了變化,變成了一個……一個娉婷的女郎!眨眼之間!
又是一場苦難啊!我知道從黑洞裏走出來化身為人體時的辛酸悲楚,那麼這樣一個由花兒變身的女郎,她怎能擎受?因而,我像天堂大畫師那樣向她走去,要伸手把她扶起來……忽然,忽然有一首奇妙的小歌,隨著叮咚叮咚的音樂聲,在耳邊唱了起來,不由得站住了,細細地聆聽,那歌兒唱喲:
“不要碰,不要碰,我的好心人,你千萬不要碰……”
我怔住了。藍花化身的女郎自己站起來了,她昂起頭,挺起胸,以微笑麵對著我,眼睛裏充滿了幸福的光韻……為什麼?為什麼藍色花兒化身為女郎時,沒有痛苦?
女郎的身形顫抖如電,光韻比鮮花更柔,手搖、腳踮、張開口,發出一連串清脆、悅耳、流利的聲音:
“如啦啦……如啦啦啦……如啦啦……如啦嗚啦啦嗚啦……”
“如啦……如啦……如啦啦……”
這是她在笑?她在說?她在唱?她在哭?
哦!知道了,原來雖然都是人,都來到了天堂的家園裏,可還是有所不同,語言不相通。我講的是東邊語,她可能講西邊語,山上語,鋒麵語?我是個客人,從上帝的家裏走出來,她可能從來都在這冰寒的雪山上,或者此地並非天堂?
“你?……是你嗎?真的是你嗎?是你來了嗎?”正當猜疑的時候,藍色的女郎突然說話了。
“什麼?你說什麼?”我不是沒聽清,而是不明白她的問。
“那是,你的音樂嗎?那些隨你邇來的聲音?”
是的,是這聲音摧引我來的,音樂家把它叫做音樂,並且是生命之曲。不知是音樂家對生命的鳴奏不夠準確,還是因為我的聽力不足、判斷不夠,盡管走法應有盡有,但是一路走來,失敗、失敗、再失敗,摔倒、摔倒、又摔倒,懊惱了、懊惱了、更加懊惱了!行程艱苦不要緊,好在能夠演繹生命。可是,當生命與走路同等含義的時候……音樂困窘了,我也走懨了。生命就是在失敗、摔倒和懊惱中走路——生命何必要走路?
正如此時,美麗的藍花女郎及時地向我發出了召喚:
“請你下來吧,走到旁邊來,這裏無聲音,安安靜靜的……沒有的汙染,沒有的時間,沒有的辛苦和勞累……這兒永遠的無限的好,比什麼都好……”
我停住了。
原來地球本沒有地球,生命本沒有生命。那是在百億年前,飛馳於太空的無名物激烈地碰撞著,無數碰撞的碎塊聚結在一起,聚成一個結實的圓球。這圓球並不安寧,大碎塊小碎塊在球體內部繼續碰撞擁擠,爆炸、翻騰、燃燒,煙熏火燎,霧氣滄滄……後來就變成了這樣,地球上劃分了內外結構,高低強弱,輕重緩急,陸地和大海,溫暖與寒冷,地球因此而形成。
地球是怎樣形成的,生命就怎樣形成,從而生命之曲就怎樣鳴奏,每個人的生命就怎樣進行。看我腳下所走的路,往上往前看,延深而去,那不是一座雄偉的山峰嗎?那不是珠穆朗瑪峰的山巔嗎?是啊,那正是地球之最、生命之最啊!我正是走在通向山巔的途中!看那大山,雄巍巍,浩蕩蕩,無限偉大!豪邁、堅韌、消魂、巨尊、獨立!隻要邁開步伐向上走去,就可以——到達山峰最頂!就可以把生命演繹到最、最最、最最最!啊……立刻!我感到豁然開朗,一種激動的情緒衝動起來,在體內、在心胸、在頭腦,湧起了無比喜悅的衝動!
“啊,你看!……嗨呀!……哈哈,哈哈哈……你看!”
我發自內心地歡笑起來,大聲地歡笑!
“哈哈哈哈……你看啊,哈哈哈……!”
這笑聲才開朗舒暢!真想不到,做人也有痛快如意的時候,“啊,是這麼的……”
“那麼,你是要在無數失敗、摔倒和懊惱中走向峰頂呢,還是轉身走向旁邊來,到這山腳底處,無限的安靜和無限的好?”
“啊呀,問得好!”自從得來了人的生命,又曉得了人生途中的怒與喜,藍色女郎給我出了一個難題,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感謝音樂家,這是一曲生命的音樂,而不是生命。
“先不要我回答吧,叫我親自試試看!對,就要親自試試看!”
說完,我便拋開那音樂,跳下山脈來。跳下來的時候,又看見了天堂家裏的主人公,於是我向他走去,要對他說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