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1 / 2)

四十九

這是一個九月的早晨,在一朵朵略帶灰色的白雲中間,深藍色的天空在幾個地方閃亮著,浮雲仿佛倒像底子,蒼天似乎是偶然出現的東西,一個新日子就要誕生了,它充滿了壯麗的莊嚴氣氛,既沒有銅號,也沒有鼓,更沒有熱情洋溢、歡呼雀躍的呼聲,隻有光,隻有色彩,它們代替了一切。

第一縷陽光翻過東邊的高山,撲向山下那片漸漸預熱的大地,像一條導火索,一下子點燃了城市的喧囂,睡好的和沒睡好的人們都從各個角落鑽了出來,或走或停,或說或笑,或低頭沉思,或凝視遠方,完成著人世間的新陳代謝,生命輪回。

上午八點四十五分,魏小來的葬禮開始了,靈堂就設在太平間隔壁的一間小禮堂裏,正前方黑色的紗縵下擺著魏小來的遣像,那是從一張與陳娟的合影上截下來的,因為事情突然,陳娟無法找到一張適合放在靈堂裏的相片,她找來找去,隻找到一張合影,那是他們談戀愛時的合影,因為害羞,兩個人離得比較遠,魏小來微微側著身,目光略帶滿足,一隻手輕輕托著下巴,陳娟毫不猶豫地用剪子把自己給剪掉了,剩下的魏小來仿佛感覺到了孤獨和破碎,他的眉頭悄然皺了起來。

靈堂四周堆滿了花圈,每個花圈的中間都有一個大大的“奠”字。黑色的紗,白色的緞帶還有黃色的花,構成了魏小來生命最後的色彩,也許是一種巧合,魏小來生前最喜歡的三種顏色,可他沒有想到,這三種顏色的組合就意味著死亡。

來賓都在各自的位置站好了,魏小來被工作人員從太平間抬了出來,安放在鮮花和綠植中間,他儼然還是睡著的樣子,雙眼緊閉,眼珠開始塌陷,臉上的皮膚已經發皺,露出萎縮的痕跡,頭發完全爬在了前額上,幹巴巴的,沒有一點水份和生氣,身體直挺挺地橫在那裏。

葬禮主持人站了出來,按照事先安排好的程序,引導著葬禮向縱深發展,幾乎沒有人去聽他說什麼,隻是都低下頭,耳邊響起了哀樂,哭聲也隨之飄了出來,而且越來越大,漸漸蓋過了哀樂的聲音,靈堂裏低沉的氣氛讓人透不過氣來,大家都快站不住了,這是死人對活人的一種懲罰。

陳娟突然走出人群,來到了魏小來的身邊,這個舉動讓主持人有點兒慌張,因為葬禮程序裏沒有這一項,大家靜靜地看著陳娟做的每一個動作,在這個時刻,陳娟是有資格做任何事情,她還是魏小來名義上的妻子,陳娟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她不想成為這個樣子,知道內情的人都以為她是裝出來的,其實她沒有裝,眼淚在這個時候總會不由自主地往外跑,她並沒有感到十分悲傷,因為真正的眼淚在昨天晚上已經流過了,陳娟用手背輕輕擦了擦眼淚,然後開始給魏小來整理一下衣服,從領子開始,上衣,褲子,鞋,她都重新摸了一遍。當她摸到魏小來的上衣口袋時,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什麼東西碰了一下,那是一張紙,疊得整整齊齊,方方正正,她的手停在了那張紙上,隻要她稍微彎曲一下手指,她就能把那張紙從魏小來的口袋裏掏出來,但她沒有動,她克製自己沒有動。此時,旁邊人群裏有人要動了,他就是劉老師。

劉老師的眼睛一直盯著陳娟,他能預到陳娟想做什麼,當他看到陳娟的手停在魏小來的口袋上時,劉老師真想給自己一個大耳光,心想,我真笨,真是笨死了,沒有比我更笨的了。他的腿和手都開始晃動,隨時準備衝過去,他知道魏小來的秘密就在他的上衣口袋裏,當他顫抖著前邁步時,一隻大手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劉老師看到身邊胖警察剛毅的目光。劉老師頓時軟了下來,他猜出了後麵將要發生的一切,陳娟從魏小來的上衣口袋裏拿出那張紙,然後轉身向大家宣布,魏小來沒有死,他真的睡著了,我找到能救他的辦法了,大家都回家吧,明天你們就能再一次見到魏小來了。靈堂裏絕對安靜了幾分鍾以後,突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和尖叫聲。然而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陳娟的手從魏小來的上衣口袋移開了,她用右手輕輕從左手的無名指上退下結婚戒指,然後輕輕扒開魏小來的嘴,把那枚白金鑽戒放進了魏小來的嘴裏,這才慢慢退到了人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