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陳娟在經曆了一天的睡眠治療以後就變得憂鬱了。
當劉老師正在辦公室裏和小護士耍貧嘴的時候,陳娟就快走到醫院的大門口了,從走出“短期死亡實驗館”的那一刻起,她的內心突然有一種衝動要去看看魏小來。也許是好奇心,也許是同情心,還有可能是嫉妒心,總之她的內心極為複雜。她相信在昨晚的夢境中,那個女孩兒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她也從中得到了某種啟發,自己按照魏小來筆記本上寫的內容吃下的那些黑東西,在睡眠過程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她開始相信魏小來還是有一定辦法的,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麼無能。然而現在她還無法更深一步去了解魏小來的內心秘密。魏小來已經死了三天了,她還沒有去過太平間,剛才在睡夢中也沒有見到魏小來的影子。
陳娟站在晨光下略微思索了一下,她的心開始“嘭嘭”亂跳,她要找魏小來問個明白,不管他是死是活,我不能永遠都被蒙在鼓裏。她發現自己知道的遠比劉老師少得多,甚至還不如那個女孩兒,她感到一股邪氣衝上頭頂,抬腿朝身邊停靠的一輛汽車輪子狠狠踹了一腳。
陳娟輕輕敲了幾下太平間的小木門,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老張頭才把門打開。老頭顯然昨晚喝酒了,今天早上酒還沒醒利索,醉眼朦朧地看著這個漂亮的女人,老張頭說,你有什麼事?今天好像沒有上路的。陳娟說,我來看看魏小來,我是他妻子。老張頭說,就是那個睡著了的人嗎?你是打算把他喊醒嗎?陳娟點了點頭,老張頭接著說,你快把他叫醒吧,回家好好過日子,別再折騰了,他老在裏麵睡著,我可睡不踏實,這兩天我一直沒有睡好,要不是昨晚喝了點二鍋頭,我又是一夜閉不上眼,你快把他接走吧,趕明我也跟他學學,好好睡上一覺,永遠睡不醒那該多好啊。陳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她臉上的表情極其複雜,真是哭笑不得,但她還是強壓住心中的不愉快,平靜地說,您帶我去看看他吧。老張頭轉身說了一句,跟我來吧。說完他把陳娟領到了魏小來的床前。老張頭接著說,你們好好聊吧,我還沒有吃早點呢,一會兒就回來。說完就往門口走,當他快要邁出大門時,突然又回過身問了一句,你一個人在這不害怕吧?陳娟搖了搖頭說,我不怕。
她站在魏小來的麵前,不知第一句話該怎麼說。
現在太平間裏隻有陳娟一個人是活的,這也是她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昏暗的白燈此時散發著神秘光芒,四周彌漫著死人的味道,其實就是一種消毒藥水的氣味兒。在魏小來的旁邊還有幾張停屍床,陳娟隻是緊緊地靠在魏小來的床邊,她對老頭說不怕時自己已經害怕了,她像走進了墳墓,正在體驗死亡的滋味,她真怕老頭告訴自己錯了,如果這張床上不是魏小來,那該怎麼辦?好隻能一個一個地找,她對自己越來越沒有信心,她怕看到一張陌生的臉,更怕看到一張除了魏小來以外熟悉的臉,她那略顯僵硬的手開始顫抖,太平間裏回響著她的心跳聲。
陳娟輕輕掀開白色的布單,她慶幸自己沒有找錯,看到魏小來的臉和三天前沒有什麼變化,好像比以前更白了,她大著膽子伸手去摸了一下魏小來的臉,皮膚已經失去了彈性,變得鬆懈而無光,肌肉仿佛開始慢慢退化。魏小來雙眼緊閉,已經看不到微微鼓起的眼球,宛如一尊蠟像直挺挺地躺在那裏。
陳娟收回了手,她靜靜地站在魏小來的跟前,眼前開始模糊,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像雨滴飄落在灰色的水泥地上,炸開了一朵朵美麗的花瓣。
陳娟好久沒有這麼哭過了,自己也搞不清楚在哭什麼,也許這個地方就是讓人來哭的,想忍也忍不住,她仿佛已經來到了生命的邊緣,距離書上說的陰間也隻有一步之遙。魏小來已經在那邊等她了,淚水就是進入那個世界的通行證,魏小來肯定也哭過,隻不過他的淚水早早被風幹了,他輕而易舉地完成了生命的轉換,現在該輪到陳娟了,她孤零零地遊走在人世間,隻要輕輕一邁腿,兩人就會陰間相會。
陳娟咬了咬牙,她一扭身坐在了魏小來的身邊,像是搭上了一條小船,載著魏小來和自己一起劃向另一個精神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