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靈魂世界開始騷動起來,尖叫聲由遠而近,左前方升起了一個小亮點,類似於陽間的太陽,小亮點像禮花彈一樣在半空中炸開了,接著是黑色的影子迅速將天空罩住,隻在邊緣留出一條條耀眼的白線。霎時間所有的靈魂都靜止不動了,奇跡般排列整齊,麵向西北,陳娟朝聖般靜立其中,微微低頭,眼睛裏全是白色彎曲的脊背,她的心像被死死地吸住一樣。
黑色的影子開始移動,不停變換成各種形態,一會兒是一尾跳躍的黑鯉,一會兒又變成了一頭狂奔的黑馬,一會兒又變成一條驚慌的黑犬。當黑影最終變成人形的時候,所有的靈魂都昂起了頭,發出一種感歎的合力,聲音從下而上,無數條音柱帶著灰白色的煙霧直衝雲霄。
頭頂上的黑幕散去了,天空漸漸恢複了以往的陰暗,靈魂像重新注入了生命,紛紛飄向空中。
陳娟沒有動,在她前麵那個白色的影子也沒有動,她把一隻手搭在前麵的脊背上,能體驗到對方心髒跳動的震感,她又用另一隻手捂到自己的胸口上,居然一樣有微微的震感。也許生命正在慢慢回歸自己的身體,手上有了觸覺,身體也有了溫暖,前麵的身影慢慢轉過身來,兩個靈魂麵對麵,互相認出了對方,短暫的驚愕之後。陳娟說,你知道嗎?他死了。對方說,真的嗎?沒想到這麼快。陳娟說,你想到他會死嗎?對方說,當然,我早就預感到他活不長,即使沒有我,他也會死在別人手上。陳娟說,你錯了,他是自殺。對方說,你錯了,他是被謀殺的。陳娟說,那也是被你殺的。對方的身體哆嗦了一下,說,我讓他身敗名裂,而你把他推向了絕路。陳娟笑了,說,他是自找的,他死了對我們來說都是一種解脫。對方說,我早就解脫了,而你還需要一段時間。陳娟說,這說明我對他還有一絲感情。對方說,如果你能做到我的一半,他就不會和我發生什麼了。陳娟說,你為他做什麼了?對方說,你沒做的我都做了。陳娟睜大驚詫的眼睛說,你說具體點兒。對方說,我讓他活得像一個男人,我去幫助他,保護他,真心地愛他,為他買心愛的禮物,為他做飯,洗衣服,照顧他的父母。而你什麼都不做,你讓他覺得他在你心中沒有地位,始終處於一種被支配、被利用的位置,他在你麵前沒有尊嚴,你把他當成你的附屬品,沒有給他足夠的尊重,其實他的要求挺低的,他太能忍受了,你讓他在外人麵前丟盡了臉,你隻想到你自己,全然不顧他的感受,你沒有把婚姻當成一種責任,而是一種索取,你什麼都合適了,別人肯定不合適,所以我得手了,我開始隻是真心想幫幫他,在你麵前他太壓抑了,沒有自我,一味的服從,當我幫他釋放出自我的時候,我發現我已經離不開他了,他也離不開我了,他在我麵前能開心地笑出來,在你麵前,連笑聲都是裝出來的。
對方一連串的指責讓陳娟垂下眼簾,多年來她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也是第一次在自己固有的思維裏撬開了一道縫,讓外界的東西湧了進來。她回想自己的所做所為,結婚這麼多年,她居然沒有認真給自己的丈夫做過一頓飯,她曾經邊笑邊對魏小來說,人家都是男人做飯,都是男人掙錢給女人花,都是男人做這做那。可她沒有問過自己,在一個家庭裏,女人應該做什麼呢?
今天麵對這個孤獨的靈魂,她的內心多了一層內疚。
當陳娟再一次抬頭的時候,對麵的身影已經消失了,眼前全是飄動的靈魂,如深秋那戀戀不舍的落葉,輕輕疊加在她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