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魏小來的身上蓋著一塊白布單，躺在冷冰冰的太平間裏。
太平間裏真不太平。每天快到中午的時候,都有一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極不情願地走進太平間，來到躺在門口的魏小來身邊，醫生先扒開死人的眼皮看了看，又抓起那條鐵棍一樣的胳膊，在手腕子上胡亂摸了幾下，最後輕輕把胳膊放回到原處。與此同時，忍不住“哈哈”笑出了聲，這種笑聲在太平間裏出現了好幾次，每一次都把看守太平間的老頭給引了過來，老頭說，佟醫生，您別再來了，在這地方不能笑，死人最怕聽見笑聲，您快回去吧。佟醫生說，老張頭，我就是想讓他們都聽見，最好跟我一起笑，你說，這個魏小來是死還是活啊？
對於魏小來的死，大家展開了一場不可思議的爭論，有些人堅持魏小來還活著，說他隻是睡著了，而且睡得很沉，一般人輕意叫不醒，隻能自然醒或者用特殊的藥物將他催醒，但這種藥好像還沒有研製出來。而更多的人則認為魏小來已經死了，他雙眼緊閉，沒有心跳，也沒有了血壓，身體像一塊僵硬的木頭。當醫生宣布魏小來已經死亡時，很多親戚和朋友都相互攙扶，失聲痛哭，尤其是魏小來的家人，一個個都爬在了魏小來的身上，搖晃著他的身體，嘴裏喊著親人的名字，幾個體弱的人已經悲痛地癱倒在地。此時，一個瘦小的男子突然從人群中跳了出來，發瘋似地大聲喊著，向毛主席保證，小來沒有死，他隻是睡著了，你們不能把他給燒了，我用腦袋擔保，否則你們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
他的一席話把在場的人都說愣了，哭聲也隨之低了下來，隻剩下淡淡的抽泣。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眼前這個出語驚人的男子，仿佛救世主光臨了病房，給大家帶來了起死回生的福音。魏小來的家人一下子把瘦男子給圍了起來，等著聽到更加振奮人心的消息，房間裏靜得能聽到呼吸聲。瘦男子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分開眼前一叢叢黑色的人群，來到了醫生的麵前。
戴眼鏡的醫生聽到瘦男子的喊叫聲時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拿筆的手停在了半空，看著身邊的胖警察，小聲說，怎麼辦？要不再檢查一下？胖警察眨了眨憨厚的眼睛，忍不住“撲哧”一聲樂了，但他又迅速收起了笑容，因為很多悲憤的眼睛正看著他，還有幾個人捏緊了拳頭。
胖警察假裝伸手扶了扶頭頂上的帽子，使自己的心情平靜一下，然後轉過臉對那個瘦子說，您是劉老師吧，我聽佟醫生提起過您，知道您和魏小來是朋友，您先別激動，我幹警察快十年了，死人見得多了去了，更何況佟醫生已經做了很多次檢查，魏小來已經沒有心跳了，身體都涼了，怎麼可能還活著呢？佟醫生此時也走到魏小來的跟前，拿起那條已經冷卻的胳膊，在魏小來的手腕上認真找了半天，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他慢慢地說，劉老師，你要是還不信就自己摸摸看，你再找找他身上還有什麼地方有生命的痕跡，我是無能為力了。
劉老師的身體抖了一下，作為同性，他除了握過魏小來的手以外，其他地方都沒摸過，好像都沒有一起洗過澡或者遊過泳，因此對魏小來的身體一點都不了解。他走到小來的身邊，抓住他的手就哭了起來，小來的手沒有任何溫度，直勾勾地像一隻醬好的雞爪子。劉老師邊哭邊自言自語說，他不會死，他說過就想睡一會兒，等睡醒了什麼都過去了，可他怎麼睡得這樣死，小來，你醒醒，要不他們就把你給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