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太監的,最忌諱別人問這些事情了,隻是季漣這樣問了,小王公公也不能不答,見季漣也不像是要取笑他,便答道:“還能是為什麼,要不是家裏窮得沒飯吃,誰家肯把孩子送來挨那一刀啊。”季漣愣了一下,問道:“朕怎麼聽說,要送到宮裏來當公公的,還要花銀子才能送進來的?”
小王公公歎了口氣,道:“進了宮,總能有碗飯吃,家裏也能過上好日子,自然有人搶著送孩子入宮了,想走這條路的人多了,當然就要花銀子了。”季漣滿是同情的看了小王公公一眼,拍拍他的肩道:“不過現在好了,你跟著朕,大把的人給你送銀子,你家裏的人現在也不愁吃不愁穿了。”
小王公公苦笑著點點頭,季漣看他這樣,歎道:“果然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那——你恨你爹娘麼?他們,他們把你送到這地方來——”,小王公公搖搖頭:“有什麼好恨不恨的,送進來挨一刀,家裏還能過下去;要是不這樣,難道一家人在家裏等著餓死麼——”,歎了口氣又道:“隻可惜我那小妹,還等不到月錢回去,就被逼債的人搶走賣了抵債了,等咱家在宮裏混出了頭,花了銀子想去找,才知道她才賣走沒一年就死在窯子裏了。”說到這裏,小王公公的眼眶都紅了。
季漣一時有些不好意思,小王公公跟了他十來年,鞍前馬後的事事服侍周到,現在卻被自己揭了傷疤,又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朕聽說,餘公公老早便在老家花錢買了一個小孩收了螟蛉子,你現在也收一個吧,也算是幫你續續香火了。”
小王公公抹了眼淚,勉強笑道:“咱家也就是十幾年前受了一場苦,現在跟著陛下,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倒是陛下這些日子總是愁眉不展的,讓咱家和小的們慚愧,不能幫陛下分憂。”
季漣搖搖頭道:“左右不過是那些事情,一直懸在心上,總也不得了。”小王公公揣測道:“陛下還在為符二公子的事情頭疼麼?”
季漣又是一聲長歎:“豈是這一樁——先是娘娘的孩子沒了,傷神了幾個月,後來看著雖好些,可到底是個缺憾。那幾個女人有了身孕的事情,朕都是早先就知道了,又不敢告訴她,怕提起孩子她心裏又不好受。平日裏對著她,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後來葵心出了事,朕心裏不痛快,還要她反過來安慰朕;她自己孩子沒了,還得去照看那些有了孩子的,心裏不好受也不跟朕說——現在,連她一直念叨著的師傅,竟然在她麵前縱火自絕於世——你說,她這是什麼師傅啊,怎麼就這麼狠的心腸呢?”說著季漣便激動起來,手裏握著的竹節嵌入肉掌裏,手掌上一下子便充了血。小王公公並未見過師太,一時也不好評斷,隻得委婉道:“娘娘是個善心的,平日裏對誰都極寬仁,謝昭儀這些時身子也重了,娘娘還再三叮囑咱家,讓太醫院那邊多找些妥當的穩婆,又時常去謝昭儀那邊,關照她要找好奶娘——娘娘這一年是苦些,將來必是有後福的。”話是這樣說,他倒確實沒想出有什麼後福來。
季漣苦笑一聲:“但願如此吧——朕便再等它幾個月,朕就不信,老天會如此不眷顧朕!”他跟小王公公嘰嘰歪歪了一會兒,讓他收拾那些被自己砍下來的殘竹,去長生殿的路上又拿著一根長竹條一邊抽園子裏的花一邊低聲拗道:“這都十幾年了,連個名分都給不了,連個孩子都保不住,我還算什麼皇帝……我簡直連個男人都不算……”,園子裏的花被抽的七零八落,他才稍微解氣——仿佛抽殘了那些花,便是懲罰了自己一般。
他看著自己充血的手,陡然間升起萬丈豪情,這世界上沒有神仙可以救他,也再沒有師太可以幫她——他隻有她,她也隻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