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九三八年的春天,黃曆上管這個季節叫“春天”,可溫度似乎還在延續著“冬天”。天氣太特麼冷了,冷得能凍掉鼻子,不過沒事兒,趕緊撿起來哈口氣兒,還能凍回到原來它待的地方。
剛過了大年,巷道的雪地上還殘留著鞭炮燃放後的碎渣,昭示著喜慶,卻並不代表太平。偌大的濱城,街麵上的行人寥寥無幾,他們走路的樣子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絕大多數的人們選擇留在了家裏,他們蜷縮在家裏的熱炕頭,竊竊私語。盡管已經關嚴實了幾道房門,可大家還是將說話的聲音壓到了最低:“咋?這就變天了?真的換朝廷了?”
真的變天了!幾乎就在一夜之間,濱城在無聲無息中迎來了它的“改朝換代”。兩天前的大清早,當有人打開了院門,發現門口有大隊的“黃軍裝”列隊經過,各家各戶的的門前都被人掛上了“膏藥旗”,如今的濱城,已經成了日本人的天下。
濱城的百姓唏噓不已,他們很興奮,但是興奮中又夾雜著太多的不安:終於改朝換代了!
別說濱城人不愛國,因為那個“國”根本沒有給他們多少“好處”,其實話說白了,哪朝哪代都一樣:過得順心的人盼著太平,過得不順心的人都盼著改朝換代,可如今這年月,過得不順心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可說來卻有些奇怪,整天在報紙上粉飾著繁榮鼓吹著昌盛的,恰恰是那為數不多的“過得順心”的人,他們厚顏無恥的代表著民意,他們用報紙教化著那絕大多數“過得不順心”的人:大局還是好的,生活還是不錯的,並且,明天會更好!
“過得不順心”的人對此很無奈,因為在這個龐大的群體裏,連認識字的人都不多,長久的壓抑和無奈讓他們隻剩下了一個盼頭:快改朝換代吧!
如今終於真的換了朝廷,可大家又是那樣的不服氣:以後咱大中華的皇帝是日本人啦?想到這裏,人們的心裏又都煥發出一種身為大國子民即將寄人籬下的心有不甘。
正竊竊私語的談論著,門外有大卡車慢悠悠的駛過,卡車上的大喇叭正在播放著“安民告示”。吱吱啦啦的聽不太清,豎起耳朵好歹能聽明白個大概,好像是說大日本皇軍接管了濱城,皇軍體恤百姓,希望大家不要驚慌,維持現有的生活秩序。
維持現有的?大夥兒聽了有些泄氣:那就是說,還是和從前一樣唄?
臨近中午的時候,馬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在一所大宅子的門前,聚攏著一群人,看衣著,這應該是一群“過得順心”的人:一個個麵色紅潤、肥頭大耳,身上也盡是狐皮貂毛。為首的那個人環視了一下身邊,和大夥兒交流了一下目光,像是自言自語一樣的說了聲:“人來得差不多了,進去吧。”
有人提醒了一句:“哎,郝記還沒到,要不要再等等?”
為首的那人掏出懷表瞅了一眼,有些惱怒的嚷了一句:“這都什麼時候了?昨天第一個通知的就是他,不等了,敲門!”
“嘭嘭嘭”有人登上台階叩響了那扇威嚴的黑漆大門。
有人給他們開了門,眾人也沒有寒暄,隻是衝那開門的人微笑著一點頭,便很有秩序的進了院子。
正堂之上,一個五十歲左右的漢子端坐在太師椅上,雙眼微閉,手裏把玩著一對碩大的鋼球。此人便是這所大宅子的主人,也是濱城商會的會長:林敬軒!
此時的林敬軒看似泰然,可是他偶爾抽動的嘴角卻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安。
“老爺,有客人到訪!”是管家老阿福的聲音,林敬軒微微睜開眼,老阿福正站在正堂的門外,身後是一群濱城的富賈豪紳。林敬軒不動神色的朝正堂兩側的椅子微微一抬手臂,商人們走進正堂,按照座次一一落了座。
老阿福吩咐下人們給眾人上了茶,便垂首站到了東家林敬軒的身邊。
為首的那個商人欠了欠身子,小心翼翼的說道:“大掌櫃,外麵變天了,日本人來了,您給大夥兒拿個主意吧。”
林敬軒繼續保持著他的泰然,隻是在手中加快了旋轉鋼球的頻率,嘩啦嘩啦……
就那麼靜坐了一會兒,有的商人沉不住氣了:“大掌櫃,您瞧這外麵又是槍又是炮的,到處是日本兵,我們這心裏沒底啊!您給拿個章程,我們都聽您的!”
林敬軒的無動於衷讓大夥兒更加的不安了起來,慢慢的開始有人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這買賣還開不開了?”“大掌櫃這是怎麼了?”“這特麼什麼世道,這日本兵咋說來就來了。”……
“嗯哼!”林敬軒一聲咳嗽,屋子裏頓時安靜了下來,大夥兒知道,大掌櫃這是要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