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一節 朗家堡子(1 / 2)

三十二年前,我的媽媽在爸爸的幫助下生下了我,那是他們結婚後的第二年。亞洲大陸的東方,中國。家鄉在這個版圖猶如雄雞的國家的地理幾何中心,高原與平地的分界線上。出生時,我的父母要比我如今的年紀小很多,而他們身邊的世界也比之後的模樣更加單純且暴烈。

我的姓名是爺爺給的,小名由奶奶來決定。生日正恰逢在中國農曆新年裏,有雪沒雪自然是不知道的,但當我知道有雪這個東西時,心裏還是感覺挺不錯的。從天空徐徐落下,紛紛揚揚抑或是霰點成微,都要比潮濕陰沉的雨有意思太多。在那個新年過去之後,媽媽坐完了月子,又過了一年多,爸爸的幫助又令她再度懷孕。那一次,她的肚子裏同時孕育著兩個生命。之後,誕下他們時,四季又輪換到了盛夏。

極為朦朧的還有些印象,完全不同於我的季節的景象。爸爸像一個正被砍伐的樹,在我眼前來來回回、搖搖晃晃。我隻盯著他,那動靜引起了我的興趣。緊接著吵鬧的說話聲不絕於耳,感覺是高興的,奶奶的哭聲,和爸爸的低吼。爺爺也在,但隻是黑壓壓的坐在我的身旁。

爺爺的老家在寧夏黑城,但除了他自己,我們都從未在那裏生活過。我8歲時的秋末,跟著爺爺回去了老家黑城。我有一種習慣,當走在路上時,喜歡去數路邊的樹,或者樹影。除非是被不可逆的打斷思緒,否則我便會不停地數下去。仿佛是引入魔證一樣。我記得,我數了十多次,總共一千多棵的楊樹,或許裏麵還夾雜了一些榆樹。我沒法知道了。

除了樹,還有星辰。

第一次仰望那麼壯麗的星空,躺在老家院子的長條凳上,眼前沒有一絲絲烏暗的浮雲阻攔。看得久了,錯覺它們就在周圍屋頂那麼高的地方,或者更近。我將長條凳挪去了院子外麵不遠處的田地裏,地裏的麥稈都被收割捆紮,放在更遠處的空操場上,這樣我就看的更為清楚了。星辰一下子充斥在我的周圍,不知道怎麼形容的,它們本就是我眼中的美麗熠熠的可見細胞。盯得久了,似乎受到鼓勵一樣,明亮的又變成一把把冒著冷光的垂下的銀劍劍頭,立刻要墜下刺穿我和我的周遭。

那樣的想法讓我的內髒產生一些恐懼,骨骼也收緊起來。星,實在是太明亮了,我愈加感到緊張,但眼睛卻偏偏一刻也離不開它們。田地上起了風,風帶來了我的奶奶、爸爸的呼喊聲。我被叫醒一股腦從長條凳上爬起來,看向坡上的院門處。幾道手電筒的燈光揮來揮去,其中一道掃到了我,繼而跟著所有的光都照了過來。銀劍從天空墜下,懸在半空,爺爺看了我一眼,劍便插進頭裏去了。

第二天,我被爸爸抱著,自己裹緊了圍巾,跟著爺爺登上他朝思暮想的朗家堡子的舊城牆上。

黃土坯子裏夾雜著許多磚頭和稻草。奶奶站在城牆下,喝令我爸爸抱緊我。爺爺抬手指著遠處,除了土地還是土地,直連著天邊。爸爸興奮,我記得是有那樣的表情。仿佛爺爺的手指方向的天、地、人都是他的。我跳下來站在一旁,拉緊些圍巾,淩冽的西北的風吹得我臉上的指印很疼。那時候,朗家堡子裏什麼都沒有了,唯獨剩下一個孤零零的土煙囪立在堡子中間。再有的就是土牆上“毛主席萬歲”的口號,也都被風化了很多。我那時能認識很多漢字,也能清楚分辨出討厭和憎恨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