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燃燒了整整一夜。在這徹天的火光照耀下,外圍的康居士卒不敢再次發動進攻了。郅支城裏的匈奴人也噤若寒蟬,不再出來。
雙方就這樣艱苦相持著,天色也逐漸亮了。木城燃燒的餘燼和朝陽相互映襯,讓我恍然覺得眼前的世界大大變了樣。昨天城前還一片祥和,今天已經是血流遍野,屍骨成堆。
甘延壽站在衝車上瞭望,也許此情此景勾起了這位宿將的回憶,他現在也比較興奮,叫我道:“子公,來,陪我擊鼓,號令士卒,滅此朝食。”
我好像不認識他了:“沒想到君況兄也出口成章啊!”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別他媽的以為我們出身羽林營騎的人都是白丁。”說著,他舉起鼓槌狂擊,這老豎子膂力著實驚人,鼓槌下處,霎時間鼓聲喧闐,鋪天蓋地。
各部曲令長已經把命令傳遞了下去,士卒們都大吼“滅此朝食,滅此朝食”,外圍的康居人則像潮水一樣退卻,丟盔棄甲,再也沒有去而複回的意思。
我鬆了口氣,現在可以轉頭來專心致誌地對付城裏的匈奴人了。
經過一清晨的廝殺,漢兵終於艱難地攻入了木城,但是裏層的土城還緊緊關閉,倉促之間不能夠攻入。城樓上又站滿了匈奴人,引弓往下射箭,箭如雨下,石球不斷地從城上石槽處滾落,漢兵慘叫著紛紛倒下。郅支單於和他身邊的數十個閼氏們也都張弓亂射,我勃然大怒,將鼓槌一扔,撿起一張強弩,跨上馬馳到城樓前,衛卒們趕忙跟上,用盾牌在我前麵護衛,我大聲吼道:“呼屠烏斯。”郅支突然聽到叫他的名字,下意識地朝我一望,我手臂一舉,弩槽裏的箭已經迅疾飛出。郅支猝不及防,驚叫一聲,仰麵栽倒。城上的十幾個閼氏們也都尖叫著彎腰退下了城樓。
我大喜過望,叫道:“郅支已死,給我加緊攻城!”
士卒們又恢複了興奮,相繼傳達郅支死亡的消息。也許就在這股興奮之下,沒過多久,土城終於轟隆一聲被圓木撞塌,士卒們如潮水般湧了進去。
我騎在馬上,看著士卒們擁入,城中殺聲震天,慘呼不絕。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在城內抓住了奄奄一息的郅支單於,抬到了我的麵前。看著這個不共戴天的人,我的心頭突然湧上了一層淒涼的情感。因為從他身上,我似乎看到了英雄落難的悲哀。他灰頭土臉的,鼻子上有個大創口,半截箭鏃還插在裏麵,血一縷縷地從創口流下,就算我不殺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看見我,笑了笑:“好一個豎子,我終於被你射死了。”
我看著他衰老的麵龐,雖然開始從遠處看上去,他壯大的體魄使他還顯得比較年輕,但到了眼前,才發現這個名震西域的屠夫其實已經是個老人,臉上斑斑點點,這種衰老已經和長年的疲憊融會貫通,大概是在長年的驚恐和奔逃中留下來的。他也真不容易。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投降我大漢不就行了嗎?”我語氣中不由自主流露出憐憫。
他突然激動起來:“我豈忍在稽侯狦那個懦夫之下。”他一激動,臉上的血頓時像行將幹涸的泉眼那樣苟延殘喘地噴了兩下。
我歎了口氣:“可你永遠在他之下了。曆史上隻會記載一個叛逆漢朝的郅支被誅,而呼韓邪單於卻能名垂青史。”
“那是你們的說法,如果匈奴有後裔的話,他們會有他們的判斷標準。”他艱難地吐了口氣,又道,“對了,請叫我郅支單於。”
我說:“也許罷。你快死了,雖然是我射了你一箭,但是我仍想趁你活著的時候斬下你的頭顱,不是為了我,也不是為了漢朝,而是為了……”
他笑道:“是為了倚蘇,她死了,其實我的遺憾不亞於你。”
我吼道:“那不一樣。你隻是遺憾,而我是傷心,是痛苦,一生中無以複加的痛苦。”
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差不多……快來吧,否則我真不能活著等你的刀了。”
我拔出劍,道:“好的,單於。”說著我一手抓住他椎形的發髻,哢嚓一聲,他的首級就到了我的手上,他胸腔裏的血像噴泉一樣,濺得我滿身都是。
我提著郅支單於的首級,盯著他死亡的麵容看了許久,緩緩走出營門,太陽已經升上了三竿,在大漢,這正是民家早食的時辰,我的麵前密密麻麻站滿了風塵仆仆的士卒。我一步步登上了還沒有完工的土山,舉起郅支單於的頭,大聲喊道:
古有唐虞,今有強漢!
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士卒們都齊齊舉起他們手中的武器,跟著我瘋狂地號呼。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人在一起吼著我創造的豪言壯語,但這時我忽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不知道為了什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