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當今乾隆帝生辰,舉國同慶。
入夜,正殿之上,萬壽之宴,後妃王公,文武百官,人人歡笑,無不欣然。端坐龍椅之上的天子,雖已是花甲之年,但是依然目光如炬,神采奕奕。龍目緩緩掃過殿下眾臣,心中歡喜,笑聲連連。
瑞瓊一身盛裝,默默低頭坐在額娘麗虹身邊,不發一語,心中卻好像燃燒著熊熊的火焰,想要壓抑卻壓抑不下。
人想去注意的,但是偏偏就留上了心。看席間沒有宗禮的身影,倒是看到那個一看就害怕的端王爺落座席中。過了一會兒,等到宴會高潮的時候,皇上拈住龍須,微微笑著,朗聲宣布著自己的決定:“如今大下太平,舉國同慶,朕今天真是高興極了。不知不覺度過了六十載……”
眾人齊齊拱手拜倒,齊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時之間龍心大悅,笑意連連。過了片刻,揮揮手,讓那些聲音停了下來,這才說起正題。
“所以呢,朕想當上一回月老,撮合一對金童玉女成就好事,喜上加喜,豈不甚好?”
瑞瓊心中一跳,知道該來的總是逃不了,而麗虹也伸出手來,握了握“她”手,緊緊捏住。
“德郡王。”
“臣在。”重華身於向前,來到殿正中,恭敬地跪下磕頭。
“端王爺。”
“老臣在。”端王爺顫顫巍巍地走到重華身邊,同樣跪下磕頭。
“如今朕把德郡王的掌上明珠多羅格格指給你家貝勒宗禮,討得如此聰明伶俐的孩子做兒媳,你們家宗禮還真是前輩子修來的福分啊。而你們兩位,以後於明於暗,該看開的也就看開吧,同殿為臣,計較那麼多豈不是讓人看了笑話?”
皇上慧眼如炬,怎麼看不出來下麵臣子的明爭暗鬥,隻盼得這場聯姻可以讓戰火消逝.從此得來安寧才好。
“喳。”
還能說什麼,看來日後就算鬥來鬥去也不能當著皇上的麵了,不過,到底還有沒有鬥爭的機會?兩個人心照不宣,卻也不動聲色。
“很好,那麼端王之貝勒宗禮,德郡王之多羅格格瑞瓊,上前來。”
瑞瓊心中一動.不想過去,身子卻被額娘推著向前。站到皇上的麵前,行了大禮,就被幾個持女扶著向一旁站去。一邊宗和卻慌慌張張地從殿外跑來,行了大禮,隨後站在瑞瓊的身旁。看著他們郎才女貌,確是一對才子佳人,眾人在誇讚歎連連。
“那麼,等到壽宴結束,你們就……”
突然,皇上身邊的小太監一下子撞過來,撞入皇帝的懷中,又一個踉蹌,向著台下落去。就在人們還來不及反應之時,下麵伺候的宮女、垂手恭候的太監,還有沒有退去的雜耍藝人之流,快速向居中的皇帝那裏衝去,一時間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還來不及反應這一連串電光火石般的行動,那邊一道明晃晃的刀鋒就向著老者砍去。
比任何人都快的,從殿外衝進一道白光來,幾個盤旋,就聽到那些人發出短促的“唉呀”“哇”之類的聲音,就此僵立不動,顯然是給人點了穴道動彈不得。這一下人們才回過神來,一下於整個場麵都亂了,人們高聲叫叫著,禦前侍衛衝了過來急忙護駕。
明明場麵亂成一團,瑞瓊也夾雜在來回逃散的人群中,但是眼睛卻一直盯著解除了危機的兒
已經七天沒有見到的容顏,消瘦了些,但是似乎精神很好—一
眼淚湧出,模糊了視線,似乎沒有遭到什麼毒打,他們畢竟是一夥的不是麼?如此一想,原先的感動全都變成了憤恨掙紮,瑞瓊咬住嘴唇,用盡全力壓抑自己想要衝過去撲人緇衣懷中的衝動。
直到皇上大喝一聲,猛地一驚。才惶惶然地收回紊亂的心神。
被禦前侍衛團團圍住的白衣少年,正是緇衣。他衣白如雪,長長地拖曳在身後.隨著風一吹就會消逝的身子輕輕蕩漾出溫柔的水波,也讓大殿之上輕蔑的目光轉為驚豔,甚至更深更深的感情。
不顧周圍的虎視眈眈,他微微一笑,向著巳經被眾人簇擁上龍椅的皇上走去。
緇衣神色從容,清楚地知道無論是成也好,敗也好,自己都不可能走出這個殿門.但是盡管如此,他還是毫不遲疑的,向著自己生命的終結走去。
為什麼緇衣會出現在這裏?轉念一想才覺得自己真是蠢不可及。他們布置了那麼多,準備了那麼多,為的還不就是這一刻?
瑞瓊感覺到手掌中汗水滿布,想要製止這一切,奈何喉嚨幹澀,一個字都吐下出來。
“大膽!無理之輩!’
一邊侍衛大聲喝斥,一時間兵刀立現。雪亮的刀鋒閃過緇衣的瞼,為那張本來就格外秀氣的容顏更增加了一種淒美。微微一笑,緇衣垂下眼瞼,不理睬那些兵刃,反而從容地走到更靠近皇上的地方,恭敬地下跪叩拜。
緇衣清楚地知道,無論事情的結局如何,自己也絕對是死路一條。聽到“平身”的聲音響起緇衣緩緩地站了起來,平靜無波的目光筆直地看向居中的王者。
熏貂珍珠的珠項冠下三角星眸不怒而威,雖已是六十的老人,卻依然看不出任何衰老之態。江牙海水瑞罩披肩、石青綠絲麵貂皮金龍褂子、黃緙絲二色金麵黑狐欣金龍袍,都散發出讓人不可直視的皇家瑞氣。
“雖然朕想稱讚你護駕有功,但是你來的實在太巧……巧到了讓人懷疑你和他們是不是一夥的地步。”
該笑還是該怕,緇衣卻隻是淡然地站著.將蘊藏著千言萬語的眸子定定地看向一邊同樣站著的瑞瓊。
一時間千言萬語無法言表,化作微微一笑,看得瑞瓊眼眶一酸,眼淚幾乎掉下。
“草民來到這裏,並不是湊巧,而是早就知道有人密謀在六十大壽的時候刺殺皇上。之所以冒著生命危險闖入麵聖,就是想將隱藏著的一個大陰謀說出來。”
抬起頭來,年輕的悲泣的聲音緩緩流過,帶來一點點山邊泉水流動落花飄零的蕭瑟,打動著王者的心,同時也讓所有人一驚。
“你所要闡述的,究竟是什麼事?你難道不知道庶民上得天朝,見得朕,是要受莫大的責罰的麼?”
皇帝是天之子,尊嚴不容侵犯,就算有天大的冤屈要申述,也是要經過莫大的磨難。告禦狀,不成功是死,成功也是死,根本沒得選擇。雖然緇衣的情況不同,但是也屬於冒犯龍顏,同樣罪不可恕。
微微一笑,緇衣點了下頭,輕輕說著自己的打算:“草民自知罪率深重,已經不指望皇上赦免。隻是想將所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是非曲直,自有皇上來定奪。至於草民所說的事情,皇上認為應該是功,還是過,之後將如何處置草民,已經不是草民這等愚鈍腦袋想知道的了,但是草民知道皇上是天朝的明君,絕不會妄下判斷。”
眉鋒挑起,不怒而威,看著下麵如此大膽的少年,乾隆沉吟半晌,點點頭,算是這個喜慶之日所做出的額外恩典。
“好,你就說吧。”
“草民遵旨。”
恭敬地跪下行禮,之後清冷的聲音流淌大殿,揭示著屬於兩位德高望重之人私下的野心。
“草民名喚‘緇衣’,早在六歲那年,父母遭端王爺陷害,卷人文字獄一案,自此天人永隔。草民幸得德郡王所救,自此深居德郡王府。”
一番話說完,端王爺身後的人就忍不住痛斥緇衣“誣蔑”,而瑞瓊心下一沉,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麼藥。重華不做聲,而端王爺也不做聲,身為當事人的兩個人垂手立於兩旁,居中站著的正是緇衣。
“大膽,端王是本朝重臣,怎可任由你誣蔑?”
皇上龍顏震怒,揮袖不悅。
“草民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而之所以沒有在當時指證端王爺的惡行,實屬草民當時年紀幼小又父母同亡,一時之間神誌不清,說出來的話也未必有人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