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釵二人向來是紅樓一夢至真之旨,孤標傲世婀娜黛,鍾靈毓秀晶瑩釵。二人不僅僅在頑石凡世之情海中添橫劃點,亦足以承托寶玉入世出塵心境的兩麵波光。
紅樓中素來講究正反真假相對而觀,風月寶鑒一節已為愚生參讀紅樓打開此一天窗。黛釵二人亦是相對相生,切不可妄言寶釵即是居心叵測,故作端方。那便真真將紅樓讀作了世俗言情。
寶釵在寶玉二字中取“寶”字,而黛玉則在其中取了“玉”字。就如此觀來寶黛釵的情途命理也算是一語成籖。應知寶玉之通靈本在其玉,而世人冠之以“寶”。若僅以此言,也就應了寶玉與黛玉之情是有心而生,有靈性相引,而與寶釵則是終究在塵世眾多羈絆安排之下結成連理。是故“世人冠之。”
但書中的許多情節,卻向世人暗示了另一丘壑。
釵黛二人的關係貫穿全書跌宕起伏,開始竟有“錯位”之感。如目無下塵心高氣傲的黛玉在元春省親之後住進的是本為“有鳳來儀”的瀟湘館,而寶釵卻住進了原名“蘅芷清芬”的蘅蕪苑。不免引人有思:為何在瀟湘妃子之名下,是“秀玉初成實,堪宜待鳳凰”的“有鳳來儀”,而不是“蘅無清淨苑”的“蘅芷清芬”?即便“蘅蕪苑”暗含“恨無緣”之意,讓黛玉來配有鳳來儀始終令人費解。同在元春省親中,元春命眾姐妹作一匾一詠後,有這樣一段看似漫不經心之筆:“原來林黛玉安心今夜大展奇才,將眾人壓倒,不想賈妃隻命一匾一詠,倒不好違諭多作,隻胡亂做一首五言律應景罷了。“而後來寶玉作完三律之後,黛玉提筆幫著寫下杏簾在望前也有這樣一句話:“此時林黛玉未得展其抱負,自是不快。”這點黛玉又和史湘雲有相同之處。在第四十回史太君兩宴大觀園,金鴛鴦三宣牙牌令中有著樣一段關於蘅蕪苑的描寫:“及進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隻一個土定瓶,瓶中供著數枝菊花,幷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隻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賈母瞧見薛寶釵屋中陳設如此簡陋,便讓旁人給寶釵些希珍玩物,卻“王夫人與鳳姐等都笑著說他‘自己不要的,我們原送了來,他都退回去了。’薛姨媽也笑著說‘他在家裏也不大弄這些東西的’”想來這些絕不是閑筆。但這一段話即可看出薛寶釵絕非常人所想圓滑處世這麼簡單。再即是螃蟹詠中薛寶釵那首詩是這麼寫的: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裏春秋空黑黃。皮裏春秋,出自於《世說新語賞譽下》意為口中不說好壞,而腹內有所褒貶,喻人心機深危,不動聲色。薛寶釵一改往日端方大度,竟破口大罵,皮裏春秋終究是“落釜無益”。而黛玉也一改平日尖酸刻薄,竟讚螃蟹是“鐵甲長歌死未忘,堆盤色相喜先嚐。蟹封嫩玉雙雙滿,殼凸紅脂塊塊香。”另外,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中,是寶釵點的一出《魯智深醉鬧五台山》中的一支《寄生草》觸動了寶玉的心境:
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
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
沒緣法,轉眼分離乍。
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那裏討,煙蓑雨笠卷單行,
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後因夾在著史林二人之間又皆收奚落,使寶玉悲從中來,哭了一場,還寫下一偈。自己解悟。後來是黛玉領著史薛二人,問了寶玉何堅何寶,將寶玉問得不能答,且自添一續諷得寶玉罷了此心。這一筆也是日後寶玉出家的一個微小的影子。而我們應注意到的是,這一節令寶玉動禪心的是薛寶釵,而解禪心的卻是林黛玉。若按照從前來解讀,就需問了,怎麼不是黛玉是寶釵來是寶玉有所悟的呢?若寫成黛玉使寶玉悟禪機而寶釵來解,豈不更合情合理麼?可曹雪芹先生偏不是這麼寫的。想必他是處心積慮要使我等愚人有所惑,才能有所解,明白他老人家的真正含義吧。什麼是他的真正含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