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子
2003年的春天不期而至,天空中飄著蒙蒙的細雨,帶著初春的寒意席卷而來。一條蜿蜒的黃土路漸漸濕潤,田野裏的枯草和新出芽的綠草在雨水的滋潤下顯得的晶瑩剔透,枯黃的蘆葦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的搖曳。初春,宛如一個多年的舊友,帶著人們的期盼如期而至。
慕容秋隻身坐在低矮的橋墩上,任憑初春的雨水打濕自己的衣服,肆意的輕吻他那張略顯瘦削而英俊的麵容,蒙蒙的細雨帶來的不隻是令人心醉的意境,更有一種莫名的情愫,許是憂傷又甚是惆悵,或許還有一絲隱隱的迷茫。
慕容秋手裏不停的把玩著一枚鑲有藍寶石的戒指,這是一枚略有曆史滄桑感的戒指,戒指上鑲有的藍寶石顯示出這枚戒指不菲的價值。慕容秋幾次欲將這枚戒指扔到河裏,每每在最後的時刻還是忍住了。慕容秋將戒指放在地上,下定決心拿起身旁的石頭狠命的向戒指砸去,一聲沉悶的聲音,石頭狠狠的從戒指的正上方砸在了地上。慕容秋一驚,心中又有些不舍,急忙將石頭拿開,由於雨水早已濕透了黃土路麵,戒指由於受到石頭的拍打,已陷入路麵的泥濘之中。慕容秋慌忙將戒指從泥濘中取出,用上衣不停擦拭著戒指上的泥濘,看到戒指完好無損,慕容秋這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慕容秋無力的癱坐在地上,看著雨水落入靜悄悄的小河思緒萬千。這是一條很小的河,甚至不能稱為河,隻有半米寬的河床,卻能源源不斷的流入下遊的農田。這是一條慕容秋最喜歡的小河,它承載了慕容秋兒時的歡樂,記載了慕容秋在小河裏嬉戲的美好時光,見證了慕容秋在河邊和小夥伴們的追逐打鬧。
如今,慕容秋少有閑暇來到這條小河邊,高三對於一個農村的孩子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似乎這是他們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從村裏到縣城的高中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農村條件的艱苦是個不爭的事實,隻有鎮上才有去往縣城的公共汽車。回家對慕容秋來說,不僅是奢侈,更是對時間的褻瀆,現實的壓力常常讓人不能心之所至,行之所往。
慕容秋怔怔的望著眼前流淌的河水,想起父親將戒指交給自己時的話,內心不由的一陣劇烈的疼痛。陳雅茹穿著單薄的衣服瑟瑟發抖的從村裏打著一把破舊的小紅傘向村外的田地中走去,看見小橋邊的慕容秋,便遠遠的對慕容秋喊道:“慕容哥,大爺讓你從園裏取了蔬菜趕緊回去。”
慕容秋這才想起父親讓他到菜地旁邊的土窖裏取些蔬菜回去,慌忙將戒指藏在身上,語氣略有些慌亂的應答道:“下雨了,你先回去,我去取菜,你中午到我家裏吃過午飯一起回學校吧。”
陳雅茹是一個嬌小的女生,許是營養不良造成的原因,被水洗的發白的藏青色牛仔褲和淡黃色的外套襯托著略顯羸弱的身材曲線,一張俊俏的瓜子臉在傘下若隱若現。陳雅茹家在慕容秋家隔壁,陳家村的外姓隻有從外地搬遷到陳家村的慕容秋一家。早年前,慕容秋的父親慕容振華買下了陳雅茹家的隔壁,重新建起了一座二層的小樓。慕容振華帶著妻子和隻有三歲的慕容秋搬來的一年後,慕容振華在村裏租了一畝地,平時種點蔬菜,偶爾還會給省城的朋友送去一些,糧食都是從村裏買,慕容振華為人忠厚,從不斤斤計較,在村裏口碑一直不錯。
令陳家村陳姓人意外的是慕容秋的父母並沒有像村裏別的家庭一樣外出打工,這在陳家村陳姓人家眼裏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金錢對慕容家來說似乎從來就不是問題。從慕容家搬到陳家村一晃已經十五年過去了,慕容家一年沒有一分錢的收入,卻衣食無憂,慕容秋無論吃穿用度在村裏都是最好的,慕容家似乎有用不完的積蓄。慕容秋曾經不止一次擔憂的跟父親提起過此事,慕容振華卻總是嘿嘿一笑,告訴慕容秋以後自然會明白的,每次弄的慕容秋都是一頭霧水。
陳雅茹從小和慕容秋一起長大,算的上是青梅竹馬,兩人一起在同一所小學讀書,又一起在同一所中學讀書,後來又一起考上了縣城的高中。陳雅茹的家庭就如其它所有的農村家庭一樣,父親外出打工,母親留在家裏照顧老人和孩子,經濟條件很是窘迫。到是沒有經濟來源的慕容家經常接濟經濟拮據的陳家。
陳雅茹打著那把很有曆史滄桑感的小紅傘並沒有回去,而是快步跟了過來,將傘撐在了慕容秋的頭頂,嗔怪道:“這麼大的雨,你怎麼坐在河邊也不打傘,你看你全身都濕透了!”
慕容秋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已被雨水澆透了,一陣寒風襲來,不由的打了個寒顫。陳雅茹見慕容秋似有心事的樣子,隻好默然無語的跟在慕容秋高大的身後向村裏走去。
陳雅茹跟著慕容秋走進了慕容家的院子裏,這是一個不大的小院子,院子中間鋪著平整的水泥地麵,兩側種滿了桂花,顯得溫馨而雅靜。慕容振華見陳雅茹走進院子很是熱情,慕容振華對這個住在自己隔壁的小女孩很有好感,與妻子一直把陳雅茹當作自己的半個女兒。雖然陳雅茹對這個院子很熟悉,可是院子裏散發的飯香讓陳雅茹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陳雅茹心中暗自惱怒自己的不爭氣,心中暗下決心:“陳雅茹,你都16歲了,怎麼還這樣不爭氣。”
盡管陳雅茹下定了決心,可是自己的身體好像有意和她作對一樣,嘴裏不斷分泌著水分,陳雅茹不由微紅了臉。
秦母看出了陳雅茹的尷尬,便熱情的招呼陳雅茹:“小茹來了啊,隨便坐吧。小秋你去給小茹洗個蘋果去。”
陳雅茹應聲道:“謝謝伯母,不用洗了,我不餓。”
秦母將飯菜端上桌,為陳雅茹舀了滿滿的一碗米飯,便如每次陳雅茹來時一樣,給慕容振華使個眼色,招呼老伴外出散步。不過這次不同的是,到了門口,秦母將正在給陳雅茹洗蘋果的慕容秋喊到了身邊,輕語了幾句,轉身對陳雅茹說道:“小茹你自己先吃。我們一家有事出去吃飯。”
陳雅茹想要說點什麼,卻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好含糊的答應著,心中對慕容家將自己留下來單獨用餐很是感動。看著桌上擺好的飯菜,陳雅茹不由的淚眼婆娑…
二、離別
2003年的夏天很快就來了,縣高中的風扇不知疲憊的飛快轉著,慕容秋將頭埋在課桌上的書堆裏,不停的在厚厚的試卷上寫寫畫畫。偶爾直起身來,用手快速的抖著由於被汗水浸透而貼在後背上的衣服,接著又伏案疾書,偌大的教室隻有風扇的呼呼聲和偶爾試卷嘩嘩的翻動聲。對慕容秋而言這是極為平凡的一天,然而對陳雅茹來說,卻並不平凡,因為這天發生的事情是足以影響她人生命運的一天。
沉浸在題海中的慕容秋突然被幾聲輕微的玻璃敲擊聲所驚醒,慕容秋轉臉望去,陳雅茹正紮著短短的發尾,身穿一件廉價的淡藍色T恤站在窗前,這是一件在農村的集市上極為常見的T恤,劣質的材質及其粗劣的做工決定了其便宜的價格;穿在陳雅茹身上倒也很合適,一副鄰家女孩的清純盡展無疑。
慕容秋很是詫異陳雅茹的出現,在這所思想封閉的縣城高中裏,男女之間的關係是個敏感的話題,嚴厲的教導主任不止一次的訓斥了那些稍露戀愛苗頭的青年男女。在這所國家級的重點中學裏,成績才是永恒和唯一的主題。“今天我以母校為榮,明日母校以我為驕傲”,校門口的這句標語激勵了一代又一代的縣高中學子,也是籠罩在每一位縣高中學子身上的緊箍咒,強大的競爭壓力讓每一位學生都有一種“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危機感。
正因為環境使然,陳雅茹在學校基本上沒有來找過慕容秋,兩人雖然從小青梅竹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在學校卻像是路人一般各自忙碌著。
慕容秋走出三樓的教室來到過道上,對倚著過道護欄的陳雅茹說道:”雅茹,有事嗎?”
陳雅茹低著頭,臉色微紅,雙手來回擺弄著衣角,扭捏著良久無語。
慕容秋見陳雅茹如此模樣,到不由的有些著急,催促道:“什麼事情你快說啊,一會讓同學看到了影響不好。”
陳雅茹還是沒有說話,隻是低著頭輕聲哭泣著。
慕容秋見狀,調侃道:“你別隻是哭啊,你這樣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
陳雅茹用手背揩去了臉上的淚水,嘟囔著嘴,抬起頭來,像是下了莫大的決心,輕聲道:“我媽讓我問問你們家還能不能再借點錢給我們。”
“去年我爸打工的工地沒有結算,所以家裏最近有些拮據。等工地結算了,連前幾次借的錢一起還給你們。”陳雅茹窘迫的補充著。
看著拘謹的陳雅茹,慕容秋心中了然定是陳雅茹的母親羞於再來找慕容家,才讓與慕容秋一起長大的女兒來央求慕容秋。
陳雅茹的樣子讓慕容秋頗為心疼,便斷然應承下來。慕容秋本想再問問陳雅茹家裏發生了什麼事情,看到陳雅茹梨花帶雨的樣子還是忍住了。陳雅茹得到了肯定的答複才止住了淚水,抹著眼淚小跑著離開了。看著陳雅茹離去的背影,慕容秋不由擔心起來,陳雅茹的家裏肯定是出了事,才會如此急著用錢,隻是現在已經到了高考的關鍵時期,這對陳雅茹來說必然是非常艱難的階段。慕容秋想到這裏,快步下樓,向樓下小賣部的公用電話走去,慕容秋對於父親是否會借這筆錢實在是沒有太大的把握。
慕容秋撥通了家裏的電話,秦母接了電話,聽了兒子的敘述,略作思索,便爽快的答應了陳家的借錢請求,倒是絮叨的囑咐慕容秋注意身體,不要有壓力,每一天都要健康快樂的生活。慕容秋見母親答應的爽快,又沒有和父親商議,微微一怔,含糊的應了母親的嘮叨,叮囑母親記得要把事情告訴父親才滿腹狐疑的回到了教室,慕容秋實在是不明白母親答應如此爽快的底氣從何而來,也實在是想不明白家裏到底有多少積蓄。
慕容秋有些心不在焉的回到座位上,同桌李亞平不懷好意的衝著慕容秋壞笑,不時微微的揚起下巴問慕容秋:”哎,我說,這女的誰啊?“。八卦在這所高中似乎並不是女生的專利,枯燥乏味的學習生活讓所有的學生都在無趣的生活中去力所能及的尋找些快樂的引子。
“什麼誰啊?我妹妹!”
“哪種妹妹啊,情妹妹還是表妹啊?”,李亞平不懷好意的笑著。
“關你什麼事”。慕容秋內心充滿了焦躁,毫不掩飾自己對李亞平的不滿,無趣的打斷了李亞平的好奇。慕容秋沒能再次沉浸在滿是公式和符號的世界裏,心中隱隱的充滿了對陳雅茹的擔憂。
6月份的高考很快就來臨了,高考對於高三的學生來說是一道坎,奮鬥了十幾年一直就等待著這幾天的厚積薄發,很多人的生活軌跡也許會因為這幾天的結果而變的不同,慕容秋作為一個農村的孩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