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隻覺得好吵鬧,怎麼有人半夜還在講話。哦,告別就這樣跟敲門聲連接在一起了。到了人手一隻智能手機的年代,敲門聲就換成半夜的連環呼叫。
你肯定聽過很多的老歌吧!雖然你可能是個新生代,年紀輕輕,喜歡的人是時下最流行最新鮮最好看的偶像。他們的歌要麼哀婉流暢,要麼動感好玩。問題是,你那生於上個世紀的爹媽,做飯的時候,走路的時候,晾衣服的時候,忽然就會來幾句,“月亮出來亮汪汪”“青青河邊草,悠悠天不老”“風吹稻花香兩岸”。真是老土之極。
可是當你長大了,不知不覺,忽然看到電視裏播出經典曲目,你也跟著唱起來。有一天,我趕地鐵,莫名其妙哼起“送你一份愛的禮物”,單曲循環了老半天。最有意思的是,那些參加選秀比賽的年輕人,唱起了比他們的年齡大上幾倍的老歌。
我曾經覺得,如果沒寫出來,也沒講成故事通過一代一代人傳下去,我們至親的人留在世界上的痕跡,也就慢慢消失了。
後來認真想一想,記憶龐雜,有完整記錄的,也有零碎的。我們失去的人,早就化成了我們身上的言行舉止的一部分,再默默擴散開來。不必想起,也早已經記住了。
就像背井離鄉的上海人去了各地,還是喜歡吃甜;就像我年長的朋友,回憶起半夜煩人的敲門聲,四五十歲了,仍然忍不住唏噓抹淚。
就像我討厭麻油韭菜的味道,勾起的卻是滿頭滿腦難以遏製的哀傷。老歌再唱起,是因為不想忘記。味道保留在記憶深處,恰恰是因為思念。
像理發師需要樹洞
夜闌靜寂時,人心最微妙。朋友小川給我發私信:一個人,睡不著,明月小樓孤獨,無人訴情衷。
這家夥知道我多年跟心理學打交道,找我再適合不過。可我正犯困打算去睡覺,不想給他機會訴衷情。我跟他說:你可以找你的外公傾訴啊,他老人家就是很好的傾訴對象嘛!
我去過他家,他媽燒一手好菜,他外公呢,是個90多歲高齡的老人家,聽力特差,近乎聾子,說什麼根本聽不見。
於是小川生氣:那我還不如找個樹洞,學梁朝偉。我被他問住了,仔細一想,這真是個好問題。其實,我推薦他找自己外公傾訴是有緣故的。早年,我在接聽心理熱線時,請教過專家老師,有時候,有的打來電話的人,根本沒什麼重要事情求助啊,雞毛蒜皮瑣碎煩惱,就是一直在電話另一頭絮叨,很讓人無奈,聽多了接聽的人也會心煩,搞得人感覺自己跟垃圾桶似的。我問,對待這種來電怎麼辦?
專家說,就讓他們傾訴吧,這種人不是來找你尋求答案的,有人聽著就舒服了。一般遇到這種情況,記得提醒對方,熱線得給更多人提供服務,所以每個人的時間是有限度的。如果沒有嚴重情況,就讓他說十幾分鍾吧。何況,他說他的,你不一定都要去聽。
專家的話讓我還有我的同事如釋重負。有時候遇到這種傾訴時,幹脆一心二用,聽一聽,整理資料本的記錄,或者眺望一會兒窗外的夜景。所以我才會建議我的朋友,就對著聽不見的外公去說吧。他老人家既不會嫌煩,聽到隱私也不會大嘴巴到處傳。
一個聽若無聞的傾訴對象,跟樹洞又有什麼區別呢?除了人會偽裝有反應,“嗯嗯”幾聲以示“我在聽”。
去找樹洞的人,其實是回到了小孩子的狀態。小時候,當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會對著心愛的玩具、家裏的小貓小狗等等,盡情傾吐心思。
成年之後,信徒可以尋找神父,現代人可以找親友,找不到或者不願意找親友,還可以打心理熱線。如果心理熱線太忙也打不通,身邊實在沒有活生生的人類可以充當說話對象時,星星月亮花草樹木,任何事物,都可以被我們擬人化。
一個人喝悶酒時,李白也孤獨,但他會舉杯邀明月,世人說他是浪漫主義,究其本質,其實也不過是一刹那的孩子氣,就把明月當人用吧。
所以,樹洞雖然不是人類,沒知識沒感情,但並不妨礙我們當成人來一吐衷腸。擬人化,擬的也是人。說到底,我們需要的還是人。即便你知道對方隻是假裝在聽,有人願意聆聽你,你也得到了撫慰。聆聽的本質其實是陪伴。
世界如此廣大,萬物在天地間逆旅,百代於光陰中過客,人生難得一樹洞,某些時候隻剩下我和你。我們如此需要陪伴,像理發師需要樹洞。
你願意暫時陪伴我嗎?如果你願意,那我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