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那本聖經還在這裏嗎?」
「嗯。盡管不能當成展示品,但也不能以我們館方自己的意見處置它,那可是本聖經。如果隨意丟棄的話,那更可能不知會發生什麼事。」
館長室中,帖尼茲一臉鬱悶地說道,拿起紅茶杯子湊至嘴邊。
身為館長的帕尼茲應該相當忙碌,但他仍找出時間陪杜德裏他們。今天也招呼杜德裏和愛達進入館長室。
約在十天前,海倫對於排版錯誤聖經寫了一篇「聖經是贗品」的報導,在那之後,因為報紙上不再提及這個事件,人們的興趣也漸漸淡去。對於博物館而言雖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但事情還沒解決。
聽說海倫以「捐贈予博物館」的名義,將那本書送給博物館,因此館長帕尼茲必須決定那本聖經的去向。但是既不能隨意丟棄,而且可能還有人會來說三道四的現況下,就算想處理也動不了,似乎這才是帕尼茲的真心話。
「真是的,乾脆和那些報導一起展示好了。」
帕尼茲表情挖苦地說道。
「話說回來,那些排版錯誤是怎麼一回事呢?」
偏偏是在聖經中出現『惡魔』的詞彙,這並不尋常。而且還特意動了手腳讓它看起來像一本古書,所以在排版錯誤中含有什麼意圖的可能性也很高,但目的現在依然不清楚。
此外,他們也不知道追查排版錯誤的真正意圖是否有意義。博物館方麵所關心的,隻是物品本身的資料價值,跟偽造者在想些什麼無關。但不管是杜德裏或帕尼茲,他們個人都對此相當有興趣。
「聽說那本聖經是艾薇絲小姐的朋友找到的,如果是她的話,或許能為我們解惑吧。而且她是一名記者,應該能夠勝任這項調查工作。隻不過……」
「事到如今艾薇絲小姐應該已沒有幹勁了吧。」
兩人同時點頭。
「愛達,你能知道製造聖經的目的是什麼嗎?之前你也曾在書上察覺到人所殘存的意念吧。」
「可以吧,不過也要依物品的情況而定。」
愛達點點頭,但一臉興味索然,她以橫躺的姿勢飄浮在天花板附近。但帕尼茲對於她的首肯感到十分幸運,笑著說道:
「那麼就拜托你羅。」
他起身離開館長室。排版錯誤聖經收藏在館內倉庫中,他應該是要去拿吧。杜德裏喝著紅茶等待,不久便見到帕尼茲單手拿著一個小包裹回來。
攤開包裝紙後,前陣子看過的深紫色裝訂書本便出現在眼前。在外觀上,那本排版錯誤聖經確實沒有任何奇怪之處,也看不出有什麼特殊涵義。
「那麼,就是這本書。」
愛達降落至杜德裏身旁,隨意地伸手摸上封麵。杜德裏屏息注視情況。愛達望了聖經數秒後,馬上收回了手,然後飄向空中。
「然後,怎麼樣?那個、像是為了什麼……之類的。」
「那麼細微的事我不知道。那必須要製作聖經的人擁有強烈的思緒才行。如果是命令其他人所做出來的,附著在上麵的思緒就會很微弱。」
「……這麼說,完全不知道嗎?」
「我能知道的事物,沒辦法像你們期待中的那麼多。隻能說……那些排版錯誤,是含有某種意圖的、帶著邪惡意念。那些女孩們吵吵鬧鬧地討論『惡魔』的文字什麼的,但那是更具體又直接的東西。恐怕指示做出那本書的那個人,正在計劃著什麼事吧。」
這樣也算是有不少收獲了。杜德裏與帕尼茲的視線,再度落到書上。
具體目的啊?話說回來,如果隻是單純的排版錯誤,除了引起社會騷動之外,想像不出還能導致什麼更嚴重的事件。杜德裏試著平心靜氣思考,卻依舊毫無頭緒。
「……還有一件事。你們雖然拘泥在『惡魔』那個詞彙上,但從那本書中完全感覺不到。聖少,我不認為作這本書的人當時心中所想的足惡魔這種存在。」
也就是說——
「隱藏在這些排版錯誤中的,不是『惡魔』這個詞彙……嗎?」
杜德裏發出呻吟。帕尼茲也苦笑地輕拍自己額頭。
仔細想來,發現排版錯誤聖經中藏有『惡魔』詞彙的人是報紙讀者,而那不過是將詞彙的第一字母依序排列出的單純文字遊戲。更何況摻雜在文字列中的『evlisking』這個詞彙拚法本身就有錯誤——本來應該是『evil』——但世人的牽強附會仍引起騷動。
「原來如此。也就是我們被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惡魔要得團團轉啊。」
帕尼茲雙手環在胸前輕聲沉吟,低頭瞪著聖經。
「真正存在的不是惡魔,而是某個意圖不軌的人。真是的,褻瀆神明的人永遠都會存在。但是那個不安好心的企圖究竟是什麼呢?已經開始行動了嗎?」
一想到或許有人會因為這本聖經而遇害,杜德裏便感到十分不舒服。但隻有手上這些情報根本無法得知內情。結果——
「若是不能知道這些排版錯誤代表什麼意思的話……」
杜德裏低聲說道後,三個人同時點頭。
「其中代表著某種意思,想傳達出某個訊息,並利用這些排版錯誤……隱藏起來?」
帕尼茲聽見接下來的句子後抬起頭,難得以嘶啞的聲音發出呻吟。
「也就是暗號嗎?」
「不,我並沒有想到其他能用這些詞彙表達出的意思。」
杜德裏連忙搖著手辯解。帕尼茲赫然站起身,從房間角落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欽定翻譯聖經和這本排版錯誤聖經一樣。
帕尼茲接著又從桌上拿起報紙、筆和紙回到座位上。報紙上有張列表,列出關於排版錯誤的漏字以及這些排版錯誤在書中的位置。他將聖經和報紙排放在桌上,「那麼」又重新麵向他們。
「話雖如此……」
如同之前葛佘特指出的,除了特定的詞彙外,兩本聖經的文章毫無任何不同之處。頂多因為頁數的不同,使得文章的排版有些出入而已。幹勁十足想迅速解開謎團的兩人,馬上雙手抱胸,一邊沉吟著。
「排版錯誤本身不一定就是暗號吧。」
「威廉?尤爾特?格萊斯頓(WilliamEwartGladstone)。你也知道這個名字吧!他可是財政部長哦。」
突然冒出的名字,讓杜德裏也不禁錯愕。對他來說,政治家的名字,隻會出現在報紙上和社交界的八卦中。沒想到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但、但是為什麼會是財政部長?而且、也有其他人是這個名字……」
「你看這裏。」
帕尼茲指向義章中的一個字——『attack』(襲擊)。
「什……」
「或許這個國家中還有其他人的名字縮寫是這樣吧。但是,有遭到襲擊的危險,而且非得使用這樣迂回的方法傳遞消息的,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出還有誰。恐怕錯不了了吧。」
他的口氣中並沒有成功解讀暗號的喜悅,反而摻雜了某種苦澀。
「也就是說,這本排版錯誤聖經的本來目的,是要將這個訊息傳達給某人……」
在報紙上記載詳細的排版錯誤內容,正是傳達暗號的手段吧。然後,導致這個暗號產生的原文為聖經——因為一定得是國內到處都能買到有相同內容的書籍。當然,讓書成為排版錯誤聖經之後再寫成報紙報導,也是為了同樣的理由。
而作為傳達用的手段,被選上的人就是報社記者海倫。
「那、『惡魔聖經』是怎麼一回事呢?」
「是偶然吧。」
帕尼茲放下筆,身體疲憊地坐進沙發後笑著。
「雖然不知道是誰拚湊出那些文字的,但恐怕他們也沒有想到,會因為錯誤的解讀方法出現『惡魔』這個詞彙吧。對他們來說,隻要有一小篇報導就夠了,但卻因為惡魔什麼的而引起軒然大波,想必一定很慌張吧。真是的、為這件事而引起那個騷動的男人……叫凡克斯是吧,真想也說給他聽呢。」
帕尼茲很希罕的發出哈哈乾笑聲。
「那麼、那個對於襲擊格萊斯頓先生這件事……」
「我還沒有聽說威廉遭受襲擊,而且他現在相當活蹦亂跳呢。因為這個日期還沒到。」
記載在地名卜方的日期,是從今天算起兩周之後。
「如果……這是襲擊執行日的話,時間也不多了吧。」
「當然要先擬好對策。既然已經發現了,怎麼能袖手旁觀呢。」
帕尼茲輕快地站起身子,臉上如同往常精神飽滿。
「剩下的就是艾薇絲小姐。她恐伯也和這件事有所關連吧。姑且不論她本人有沒有自覺。得再請教她一些事才行。」
「……那個、我有點不明白。」
杜德裏誠惶誠恐發問。
「您從剛才開始就直呼格萊斯頓先生的名字……您和那位財政部長是朋友嗎?」(譯注:西洋禮節中,對不熟悉的人是使用姓氏來稱呼;有一定交情的朋友問,才會以名字互稱。)
「啊啊、威廉是我一位很重要的朋友哦。」
帕尼茲神色自若直接坦言。杜德裏不禁吃驚地往後退。
「對了,也把你介紹給威廉吧。能和年輕人說說話,威廉一定覺得很高興吧,而且對你來說也不是件壞事。別緊張,他是個有趣的人,你放心吧。」
帕尼茲一個人開心地笑著,但杜德裏卻不得不感到十分驚訝。以出身來說,杜德裏並不會對那位財政部長感到自卑,但他們畢竟一個是學生,一個是第一線的政治家。
「……可是,我完全沒想過那本排版錯誤聖經的報導會演變成這種情形呢。」
他頗有戚觸地說道,帕尼茲也用力點頭表示同意。
夜晚,海倫站在市中心附近的一排房屋前。那是在一個多數中產階級人家比鄰蓋起的住宅區一角。
她今天沒有穿著男裝,打扮得較為時髦。她敲了敲門環,一個眼熟的男仆探出臉來。
「請問卡特萊德先生在家嗎?」
「歡迎光臨,這邊請。」
年紀輕輕卻一臉陰沉的男仆引領她進入招待室。在暖爐前等待片刻之後,一名中年男子終於出現。
「哎呀,海倫,好久不見呢。看到你這麼有精神,我比什麼都開心。」
「許久沒來向您問候了,卡特萊德先生。」
名為卡特萊德的男子年紀約四十五歲,一頭紅發用發油梳理地整整齊齊,衣著相當整潔。在房間中他僅輕鬆自在地披著一件舒適的長袍,但姿態依舊優雅。不管是誰都會認為他是一位品性良好的『紳士』吧。
卡特萊德以麵對一位淑女應有的舉止輕輕接過海倫的手。海倫也回以女性應有的禮節,兩人在招待室的沙發上坐下來。
「報社的工作如何了?你來到倫敦也已經一年半了吧,時間過得真快。
「多虧叔叔您為我引薦,這份工作我做得很開心哦,真的非常戚謝叔叔您。」
「我還曾經思考過,女性從事這種工作真的沒問題嗎?但看來你的個性很適合這份工作。」
首先話題由禮貌性的寒喧開始展開。但卡特萊德注意到海倫不斷投射過來的銳利視線,苦笑著問道:
「有什麼事嗎,海倫?你怎麼突然在這種時間來。」
「叔叔,那我就開門見山地問廠。您交給我的那本聖經,是透過什麼管道取得的呢?」
海倫目不轉睛地瞅著卡特萊德。他輕快地聳了聳肩想栘開目光,但海倫不允許他逃避這個話題,繼續滔滔不絕地說著:
「那本聖經的排版錯誤並不是什麼印刷疏失。是利用聖經做出的極簡單暗號……而且還代表著攻擊財政部長的指令。您知道這件事嗎?」
她直接了當地說完。卡特萊德一時之間露出曖昧的笑容,但也隻是將身子深深坐進沙發中,以從容不迫的語調開口:
「沒錯,那是我托人製作再拿給你的。」
「沒有對我說明?」
「沒有必要告訴你。你將這件事寫成報導後獲得回響,這樣就夠了吧。」
海倫雙眼緊盯著對方瞧,但卡特萊德絲毫不畏怯。兩人兀自沉默對望了一陣,海倫先栘開了視線。
「為什麼您要做那種事?對這個國家來說,格萊斯頓先生是一位很重要的人物。竟然想要襲擊那位大人,您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我會把那本聖經交給你,隻是希望你能寫出一篇小報導就好了。但不知是何方人士想到的主意,沒想到竟會演變成『惡魔聖經』這種騷動。你也不簡單,竟然注意到了這件事呢。」
兩人的對話沒有交集。海倫焦躁地拍著沙發的扶把,直起了身子。
「請您認真地回答我。您為什麼要做出那種事情!」
海倫提高音量,卡特萊德對此隻是輕輕地聳了聳肩。
「我跟格萊斯頓先生之間無冤無仇。隻是有位大人希望我那麼做。我隻是遵照指示做好事前準備而已。」
「……那是誰?」
海倫反射性地詢問,感到背後一片冰涼。眼前這個男人、自己以往的恩人,正踏人了黑暗之中嗎?
「現在還不能說。」
他嘿嘿地笑著。那是海倫記憶中沒有的東西。這位父親的老朋友幫助了與家人處不來的自己——海倫對卡特萊德的認識在心中稍微產生動搖。
「就因為這樣,您便打算攻擊他人嗎?」
「那位大人這麼說的啊。如果這件事進行順利並成功的話,他就會引我進入社交界。會提供那樣的管道給我。」
「請您別說蠢話了,叔叔您不過是倫敦市裏的居民。這樣的您怎麼有辦法和社交界的人物們來往呢。」
卡特萊德在倫敦金融街的保險公司上班。由於是腦力勞動者,所以家境富裕,有經濟能力可以雇請傭人,在這個國家屬於中產階級吧。但和不需要自己賺錢、隻需管理經營土地的上流階級人士相比,還是有很大的差距。
在這個國家中,要跨越自己的身分是一件比登天還困難的事。就算再怎麼提升自己的財產業績,上流階級的人們依然不會接受你。因為他們非常要求土地、財產、還有最重要的傳統和地位。
盡管如此,人們依然花費漫長的時間想往上爬。海倫也不是不能理解卡特萊德的野心。但沒想到他竟然會為此而采取這種手段。
「如果有人說這是可能的,你一定也會點頭吧?」
卡特萊德望著海倫的臉悄聲說道。像是夏夜裏帶著濕氣的風,她本能地感到厭惡而下意識地往後仰。但是,她同時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她對杜德裏說過想要進入社交界。
「才沒有……那種事。」
她遲疑地否認。但卡特萊德已坐回原來位置,滿意地點了點頭。
「沒錯吧,其實我也是呢。」
卡特萊德的笑臉與海倫印象中一樣,但對現在的她來說,就像是黑暗呲牙咧嘴般地令人不適。
不對,自己不會采取這麼卑鄙的手段。沒錯,我要以自己的力量讓社會認同我的存在。但是,那一天會到來嗎?光是當一名二流記者都很難使用女性名字、必須要假冒男人的姓名了。如果她希望總有一天能進入社交界,那就遵從卡特萊德的話,總有一天會——
海倫感覺到有點呼吸困難,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氣。
「你的表情總是會清楚地反映出你的想法,我猜猜看吧?你現在正在猶豫。」
卡特萊德說完後哈哈大笑,而他的笑容看來有一瞬間的扭曲。
——別瞧不起人。我有著更加高傲的自尊心。我的確想爬到上頭,但是……!
海倫抬起頭,眨了眨眼後注視著卡特萊德。她的視線十分堅定,反而是眼前的男人露出些許失措的神情。
「是的,我非常明白叔叔您說的話了。但是,這件事告訴我沒有關係嗎?這件事情是極機密吧,已經被我知道了哦。」
「因為我沒有想過除了我們,競還有其他人能解讀出那些資訊。」
話鋒一轉,海倫自信十足地眯起眼睛,而卡特萊德則是聳肩答道。
「不過,知道的人是你真是太好了。因為你是我重要朋友的女兒啊。」
「如果是你,一定不會做出背叛我的舉動吧。」他露出輕浮的笑容如此說道。
「是的。我也認為發現的人隻有我真是太好了。」
兩人互相對望著,輕笑出聲。
「如果你把這件事泄露出去,我不僅會失去地位,還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明白吧!海倫。」
「我非常清楚。」
「幸虧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若是這件事順利成功,你一定也會獲得好處的。你可以不用再工作,就堂而皇之地參加貴夫人的沙龍聚會。」(譯注:歐洲上流階級的已婚女性,在家中會客室舉辦的社交眾會)
「唉呀,那真是太棒了。」
哪些是社交應酬話,哪些是真心話,連海倫自身也不太明白。當場反射性地將回應的字句直接脫口而出。
「我完全明白這件事了,叔叔。真的非常戚謝您。」
「啊啊,我很高興你能理解。」
卡特萊德的笑容,到前陣子為止,海倫還把他當作恩人仰慕著。但現在她已經不這樣看待了。你隻不過是一個可悲的中年男子,海倫對眼前的男人下了這樣的注腳,不過臉上依然露出燦爛的笑靨。
自己待在這裏真的好嗎?
杜德裏坐在椅子上,雙手握拳放在膝蓋上,這不知是他今天第幾次如此反問自己。視線往旁邊一瞥,坐在那裏的老人像是待在自己家中那般自得,就算問他也隻會被嘲笑一番吧。
這裏是倫敦市內的城內宅邸——也就是上流階級滯留於倫敦時所住的宅邸——的其中之一。杜德裏的老家萊納斯家族,在市內也擁有一問小宅邸,所以這並不值得驚訝。但這問房子的主人才是問題所在。
威廉?尤爾特?格萊斯頓。他的父親在印度貿易中成為大富豪,之後開始涉足政壇,而他自己也踏上政治的道路。年輕時是保守黨,但後來變成自由黨,以卓越的才幹順利地確立了自己的地位。目前任職財政部長,在理財方麵擁有極高的聲望。
他對杜德裏來說並不是毫無關係,但也不是隨意就能見到麵的人物。他到底是位怎麼樣的人呢?而他真的會理會像自己這樣一位學生嗎?杜德裏感到萬分不安。
帶杜德裏來到這裏的帕尼茲似乎與格萊斯頓有長年的交情,看來一點也不緊張。而這位博物館館長的交遊到底有多廣闊呢?這一點也讓杜德裏感覺到雙重的壓迫戚。
「他是個非常忙碌的男人。請不要太介意,就等等他吧。」
帕尼茲像是在說自家人事情那般愜意。當杜德裏「是……」地含糊回應時,招待室的門打了開來。一名男性跟在一個外觀整潔的仆人身後走了進來。
年紀大概五十幾歲,比帕尼茲還年輕幾歲。山羊胡修剪整齊,服裝筆挺,外表看起來大方得體。但令杜德裏不禁瞪大眼睛的是他全身所散發出來的氣勢。這位大人體格平凡,但光是走進房間,杜德裏就感覺到一股壓迫戚。
「哎呀,安東尼奧、萊納斯先生。讓你們久等了。」
男性——格萊斯頓用像開始議會演說般的宏亮聲音打著招呼。
「有好一陣子沒見到你了吧,威廉。身體健康就好,不過我本來就不認為你這個人會生病就是了。」
兩名男子互相叫著對方的名字,互相握手。格萊斯頓麵向杜德裏,沉穩地笑著。
「這位是初次見麵……吧。請多指數。」
「……我才足請多指數。我是杜德裏?萊納斯。」
杜德裏顫著聲自我介紹,但格萊斯頓並未因此而皺起眉頭,仍是和他握手。手的勁道強而有力,光是這樣杜德裏就感到安心許多。
在格萊斯頓的邀請下,一行人坐上沙發。
「叫你杜德裏可以吧。聽說你是倫敦大學國王學院的學生啊?」
「……是、是的。」
「當學生的就要努力勤奮向學。話說回來,你不為我介縉一下身邊的美麗女神嗎?我聽到傳聞後可是很期待呢。」
這一段話讓杜德裏瞠大了雙眼,和身旁的——愛達麵麵相覷。她也相當吃驚吧,錯愕不已地注視著格萊斯頓。
「……那個、您、看得見她嗎?」
「不。在我眼中看來這裏隻有三個人。但是我聽說有一位異國女神常常跟在你身邊。她現在也在這裏吧?」
格萊斯頓泰然自若地直接說道。杜德裏更加覺得摸不著頭緒。
「……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他會知道看不見的存在?唯一有可能的便是有人告訴他……杜德裏思及此,隻見另一邊帕尼茲正哈哈大笑著。
「我之前從安東尼奧那邊聽說的。他告訴我有一位和青年一同行動的美麗女神。希望能瞻仰到傳聞中的美女,所以才拜托他招待你來。」
看來會將杜德裏帶到這裏,也算是格萊斯頓的意思。不,這不是重點。這麼說來帕尼茲已經對他說過愛達的事情了嗎?
這表示兩人之間的有著非常深厚的信賴關係,但盡管如此還是極不尋常。因為提起常人眼中看不見的女神時,若是講錯一句話,就有可能被人懷疑是精神失常。
「呃……介紹?」
「美麗的女神對我有什麼評語嗎?」
杜德裏一臉為難地看向身旁。在他人麵前他都會克製不要望向愛達,但在現在這個狀況似乎沒有問題吧。愛達的臉色倒是少見地慌張失措,杜德裏不由得在心中這麼想。
「呃、那個……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總之,我隻知道那男人是個怪人。」
兩人看著對方,正在想著該如何搪塞過去時——
「異國的女神很困擾哦。真是的,都是因為你太急著要跟她說話。」
帕尼茲邊忍著笑意邊說道。
「這樣啊,那替我向她道歉吧。我並不打算讓女性感到困擾的。」
「……他、這麼說。」
「用不著你告訴我也聽得見啦。」
愛達神色不悅地說著,雙手環抱在胸前,煩躁地擺動雙腳。
「話說回來,能不能替我拜托那位女神在我麵前現身呢。我聽說若隻是短時間,她也曾在很多人麵前現身過。」
格萊斯頓似乎對愛達充滿興趣。不知為何被當成了中間介紹人的杜德裏,僅以視線詢問愛達。
「你對那個男人說吧。我還沒落魄到會隻為了別人的好奇心就現身在人類麵前。」
「看來女神心情欠佳。」
帕尼茲笑著向格萊斯頓報告。格萊斯頓「思……」地沉吟,表情看來像是打從心底感到遺憾。
「那麼至少告訴我,她的美是什麼樣子吧。」
「杜德裏,你是最了解她的人吧,告訴威廉吧。」
杜德裏不禁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帕尼茲拚命地忍住笑聲,而格萊斯頓又像個孩子般用閃閃發亮的雙眼等待杜德裏的形容。說到愛達,她正雙頰微微泛紅地瞪視著他。
「……你要是敢隨便亂說的話,我就燒光你的頭發和衣服!」
情況竟然演變成連這種危險的恐嚇都出現了。被三個人盯著瞧的杜德裏不禁眼角帶淚。『我到底是做錯了什麼啊?』最近經常在思考這個問題是怎樣啦。
「呃、什麼樣子……她有著褐色的肌膚、一頭黑發、穿著紅色的衣服……」
他支支吾吾地說明著,卻被帕尼茲打斷。
「你那隻是在說明外表吧。既然你一直和愛達小姐在一起,連一句頌讚她美麗的話都說不出來,這怎麼行呢?」
帕尼茲說話的時候,還故意露出詫異的神情。杜德裏的視線左右遊栘,忽然和愛達的眼神對上。要我說出她的美貌……杜德裏一邊想著,一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的容貌。呃,他並不打算否定她很美麗這項事實。
「哦——你是想說我一點都不漂亮是嗎?」
雖然愛達話說得很凶悍,但現在的她氣得漲紅了臉頰、柳眉直豎、雙手抱胸。這可是她至今從未有過的舉動,杜德裏不禁一陣怔仲,愛達靠近他身邊,一拳狠狠地打在他頭上。實體化之後那可是相當具有威力的一擊。
「快對那個男人說!說我的美麗是你們人類用盡所有詞彙,都無法完全形容出來的!」
她焦急地叫道。『原來如此,還有這個說法啊。』杜德裏在心中擊了一下手心,正要開口前,卻又被帕尼茲搶先插話。
「那句話並不能算是完整的形容啊,既然這樣的話,這樣說就沒什麼意義了。愛達小姐,你不想聽聽杜德裏對你的讚美嗎?」
「我才不期待這個小鬼會說出那種話呢!」
這次換愛達和帕尼茲兩人開始鬥嘴。杜德裏隻能默默地對著天花板發呆。
「哎……」
他渾身無力地仰望著天花板好一陣子。就在這時——
「……喂。這塊土地上的男人,都像他一樣滿腦子黃色思想嗎?」
兩人的爭執在不知不覺問告一段落,愛達飛到他身旁這麼問著。他提心吊瞻地看向她的表情,她正一臉無力地輕聲呢喃。
「這片土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小鬼頭部畏畏縮縮地沒有出息、老年人總是色眯眯地不停看著女人。你將來也會變成那樣嗎?」
麵對責備似的眼神,杜德裏急忙搖著頭否認。
「對男人來說,美麗的女性永遠都是活力的泉源哦。」
帕尼茲似乎聽見兩人的對話,夾帶動作加手勢如此說道。一旁的格萊斯頓則是用力點了點頭。
「嗯,題外話就先到此為止。差不多該提正事了。」
格萊斯頓唐突地改變話題。雖然音調上沒什麼變化,但潛藏在其中如鋼鐵般沉著的口吻,令杜德裏緊張得幾乎要跳起來,他趕緊坐直身子。看向身旁,帕尼茲的臉上也已收起笑意。
「前幾天,我已經從安東尼奧寄來的信中了解大致情形了。也就是有一群人,使出在聖經中隱藏訊息的這種伎倆,傳達攻擊我的訊息。」
格萊斯頓既不憤怒也不畏怯,僅帶著苦笑說。
「是的……關於幕後黑手是誰,還無法知道得那麼詳盡。」
「我可以想到幾個人。思,人數不隻有一個,這一點或許是我的可悲之處吧。我的朋友很多、但是樹敵也不少。」
格萊斯頓二列出在黨中交惡的人、保守黨中看自己不順眼的人,以及曾經發生過衝突的貴族。在這世界上,一旦成為知名人物,相對的苦惱也愈多吧。
「那一邊的人,恐怕已經調查完畢了吧。這個時代,真沒想到還會有人蠢到計畫偷襲敵
「所以必須先調查清楚對方的底細。」格萊斯頓又接著說道。
「啊……是的。然後,這是來自艾薇絲小姐的口信。」
杜德裏從懷中拿出信紙。海倫交給他的這封信,用很有自我的帶棱角寫著長長的內容。他攤開信紙,摘節出主要內容並朗誦出聲。
「關於那本排版錯誤聖經,似乎是一個名為雅各?卡特萊德的人所策劃的。至於那個煽動卡特萊德的人物,目前還無法確定。而隱藏在排版錯誤聖經裏的暗號,就是指距離今天十天之後,會在閣下您的馬車通過米爾班克附近時發動襲擊。」
「我預定會經過那裏。因為那天必須去宮中謁見女王陛下。原來如此,似乎是熟知我行程的人所策劃的。」
三個人微微地點了點頭。
「在這之後的事,艾薇絲小姐會繼續為我們調查。卡特萊德最近似乎與一位品行不太良好的男人有互動。而那個男人在平民區的流氓之間似乎很吃得開,隻要這男人一聲令下,那些流氓都會聽命於他。」
「也就是說,他打算指定日期跟地點,唆使流氓來攻擊我?」
「是的。另外還有一件事。」
杜德裏拿出了好幾份不同日期的『每日快報』,其中也有一些是他之前在城鎮上買的。
「最近,這份報紙似乎經常批判閣下。根據艾薇絲小姐的說法,情報主要由卡特萊德提供。姑且不論內容如何,民眾現在對閣下的印象不太好。這樣,他們便可以對民眾們這麼說。『這次應該要直接對政治家表達我們的意見。』」
也就是引發暴動。先誘導民眾的情緒,再藉由一個契機讓民眾爆發出來。之後再讓歹徒趁亂混入人群之中,攻擊預定對象。
「這太愚蠢了。如果發生了這種事,就會重蹈法國百年前的覆轍。」
「你的國家秈我的國家情況並不相同。不過,這樣的確會引起不必要的騷動。」
帕尼茲和格萊斯頓各自皺起眉。
「嗯,這是個手段不太高明又粗淺的策略……她也是這麼說的。』
無論是誘導民眾,或者煽動平民區的流氓,無法確定的因素都太多了。杜德裏也不知如何是好,隻能苦笑著補充。
「的確。我也想不通他們利用聖經排版錯誤來連絡對方的理由。既然能夠調動流氓,那直接傳達訊息給他們應該更加快速也更確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