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嘛呢石,靜靜地敲(1)(1 / 3)

第二天,活佛從附近寺院請來七個喇嘛,大張旗鼓地念了七天七夜的經。

之後,刻石老人再也沒有到過洛桑的夢裏。

有時候在月亮很大很圓很亮的夜晚,洛桑喝醉酒一個人回家時,偶爾還能聽到遠處有人敲嘛呢石的聲音,靜靜的像一首無字的歌謠。

洛桑是個名副其實的酒鬼,一個月裏幾乎有二十天他都醉著。

他阿媽去世的時候,他也在醉著。他阿媽是在一個月前的某個午後突然去世的,沒有任何預兆,午飯時還吃了一大碗酥油糌粑。

當時,洛桑的老婆桑姆勸她不要吃得太多,說老人吃多了不容易消化。老阿媽卻很生氣,說:“我都這把年紀了,誰知道還能活多久,能吃就多吃點!”吃完那一大碗酥油糌粑後,她還喝了一大碗茶。之後,她覺得很困,就側身躺在卡墊上,呼呼地睡著了,再也沒有醒來。

洛桑的阿媽死後,老人們開玩笑地說:“至少這個老太婆沒有餓著肚子離開人世,還算有福。”據洛桑的老婆後來回憶說,阿媽在睡著前還提到了洛桑,突然說了一句:“洛桑這家夥是不是又在外麵喝醉酒了?整天連影子也見不到,太像他酒鬼阿爸了!”洛桑聽了這話就覺得很悲傷,覺得自己真是一個不孝子。但更讓洛桑覺得悲傷的是,阿媽去世時自己竟然醉著,這也太不像話了。這讓他在村裏再次成為笑柄。

辦理完阿媽的後事,他幾乎就讓自己天天都醉著。他說這是讓自己不感到悲傷的唯一辦法。老人們豎起大拇指對他說:“你這家夥現在的樣子簡直都超過你那名副其實的酒鬼父親了。”洛桑不理他們,任他們怎麼說。

洛桑的父親也是個嗜酒如命的家夥,後來死在了酒上。

關於父親的死,洛桑記得很清楚。一個冬日的早晨,幾個小夥子把已經凍僵的父親的屍體抬到大門口時,他的四肢在地上向四處伸展著。小夥子們想把洛桑父親的屍體抬進院子裏,但那時他們家的門太小,怎麼抬也抬不進去,沒有辦法,就隻好放在門口,往院子裏喊了一聲,走掉了。母親出來看著門口僵硬的屍體沒有流淚,隻是冷冷地說:“我早就知道這一天會到來,隻是遲早的事。”被凍僵的洛桑的父親臉上似乎還掛著一絲笑,似乎在看著天上笑。

洛桑的母親瞪了一眼丈夫那張發青發紫笑著似的臉,轉身就進了院子。

當時,洛桑還睡著。母親怒氣衝衝地把他從被窩裏拖出來時,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母親把他拉到門口,指著他父親冰冷的屍體冷冷地說這就是亂喝酒的下場。洛桑看著父親發青發紫微笑似的臉,心裏還有點好笑。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那種笑。那個笑容永遠地留在了他的腦海裏。後來,每當想起父親時,他的腦海裏就浮現出父親那怪異的笑容。

當母親說你父親喝酒喝死了時,他才害怕起來,漸漸地害怕得發抖,不敢說話,想哭又哭不出來,心裏暗暗發誓自己將來絕不沾酒這東西。

可是剛過十八歲,洛桑就迷上了喝酒,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酒鬼了。他母親隻好歎著氣說自己真是命不好,可能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

這一天的白天,洛桑又像往常一樣去找他的酒友丹增喝酒了,一直喝到了晚上。

晚上有月亮,低低地掛在天上,很大很圓很亮。洛桑和他的酒友丹增走在月光裏,醉醺醺的,鼻子裏哼著小調。有一次,他倆還停下來,對著月亮撒尿,嘴裏胡亂罵著什麼。後來,他倆就各自走回自己的家了。

洛桑一進屋就甩掉腳上的靴子,吐著酒氣往老婆的被窩裏鑽。

他老婆被他吵醒,從被窩裏狠狠地踢了他一腳,罵道:“你這個酒鬼!”他抱住老婆的腿,繼續往被窩裏鑽,還笑嘻嘻地說:“我就是個酒鬼,我喜歡這個名字!”早上天剛亮,洛桑就醒來了。醒來後,他突然莫名其妙地說:“昨晚的月亮特別特別大,特別特別圓,也特別特別亮。”洛桑老婆說:“那又怎麼了?十五的月亮就是那樣!”洛桑頓了頓又說:“我在月光裏聽到有人敲嘛呢石的聲音了。”他老婆桑姆已經給他端上了一碗醒酒的羊肉湯,說:“你是不是還沒清醒過來啊?喝了這碗羊肉湯再說話。”洛桑喝了一口羊肉湯,說:“我清醒得很!那敲嘛呢石的聲音靜靜的,卻又真真切切!”他老婆問:“你是在哪裏聽到的?”他說:“路上,回來的路上,那聲音就是從嘛呢堆的方向傳來的。”桑姆仔細看了看他,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說:“不可能,刻石老人已經死了好幾天了,再也沒人會刻嘛呢石了。”洛桑說:“我知道他死了,可是我確實聽到了,和之前他活著時聽到的聲音一模一樣。”桑姆說:“不可能!”洛桑說:“什麼不可能?我親耳聽到的,有什麼不可能!”桑姆笑了,說:“你回來時醉得就像條狗一樣。”洛桑說:“我知道,你還罵了我一句酒鬼。”桑姆說:“我以為你糊塗了呢!”洛桑又喝了一口羊肉湯,想了想,說:“我雖然醉得像條狗一樣,可我什麼都記得。”桑姆說:“不可能。”洛桑說:“我也覺得奇怪,平常喝了酒什麼都不記得,可是昨晚上的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桑姆的臉上浮上一絲壞笑,說:“你還記得什麼?”洛桑看出了老婆臉上壞笑的意思,他的臉上也浮上同樣的壞笑,一口喝幹碗裏的羊肉湯說:“你就別問了,我都記得,什麼都記得。”桑姆說:“你發誓!”洛桑說:“我是從來不隨便發誓的,但是我真的什麼都記得。”桑姆也就笑,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