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到底隸屬哪一宗族,自她出世時並無定論,大概也沒什人敢論。畢竟,論資曆,論淵源,她都要特殊許多。
洪荒時期一向是魔族與神族兩相抗衡,你一千年我兩千年地統治三界四洲,偶爾鬼族出來一個半個很能打的鬼仙鬼靈,轟轟烈烈個百十來年也就過了氣了。至於妖族,繼上古女媧大神伏羲大帝東皇太一鯤鵬帝俊這些能叫上名字的妖神之後,便鮮少鬧出什麼驚天憾地的動靜,一直過得不慍不火,不上不下。
白伊思忖良久,她去過三十六天一次,那裏仙鶴繞梁,優曇滿渠,隻是清氣太盛日光太長,待久了有些憋悶。若隻此一點,她種種花養養草看看戲本子也便將就過了。可是比較糟糕的是,那天路過三十三重喜善天,走得累了想到回廊那邊歇歇腳,好巧不巧聽到兩個宮娥躲在後麵的菩提樹蔭裏嚼舌根,閑著沒事家長裏短烏七八糟地說一些與自己並不相幹的事情。於是她想,若在昆侖頂上也有這樣無所事事的仆從,她定要將他們抽了巴掌拔了舌頭丟出山門的。若以後來了天界,如此人多嘴雜不得清淨,還不如不來的好。
魔族倒也威武,原是上古時期神族首領阿依諾受心魔控製殺人遁魔的結果。究其根源也是犯了錯的神仙,自然差不到哪去,且各個俊美無比,金羽黑瞳,隻是欲望太強心性難控,戾氣太重。白伊算了又算,覺得自己並沒有那麼多想要的,倘若入了魔界還想像如今這般清靜無為,恐怕是不大可能了。
這兩廂都不大好,隻好再說鬼族。鬼族大多形容古怪難看,雖然亡者頭七過後都可還回人身,但到了陰間,本身就是報償在世恩怨之時,十八層地獄刀山油鍋挖心剖腹,前世貪嗔癡事一筆筆記在閻王老子桌前的案子上,一件都不能少,還哪有那個閑心整理容貌。能下陰曹地府的個個都是麵目青紫,斷肢殘身,鬼苦狼嚎。那實在懼怕熬不下去跳了忘川水灰飛煙滅的,日日也有千八百個。白伊雖與鬼君關係不錯,但也狠不下心在這九曲黃泉地謀個一官半職,隻當作罷。
可身份這事總不能就這樣由著性子算了,總還是要從幾個當中挑上一個。白伊覺得,世人對妖族誤解頗多。於她幾世幾年攢在藏經閣裏摞成山的戲本子大多寫著,精怪無非分為美醜兩種,美者惑人食之為精,醜者嚇人食之為怪,吸人精氣補己陰身,待吸足九百九十九個,或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再或就是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總之要吃足一個數目才能升級成為一個巨妖,占山為王,帶著身後一幹小妖,繼續為非作歹禍害世人,白伊對此看法見解有些哭笑不得。
可她覺得,除了這一點誤會以為,妖族還是滿安逸的。生在六界之中,不為大善,不為大惡,反倒活的逍遙快活。就像沒落王室,塵封榮耀,被不明所以的人們口口相傳揣度猜測,遼遠隱秘。
尋常成妖要將渾身體膚浸於血池七七四十九天,所謂脫胎換骨噬魂灼心,層層讓人痛不欲生,杜若花海旁誕下的往往都是些不情不願的妖怪,像白伊這般如此主動的恐怕還是第一個。
後來過了許久白伊才知道,自己天生妖骨妖瞳,唯有灼心一層尤感疼痛是因為自己半神半妖,經此濯煉仍不能完全妖身,隻能封印神十,額間那多紅梔,便是當初血池封印的記號。
她也不知道,或許隻是沒想過,做妖做神都有灰飛煙滅的那一天,隻是萬萬年歸位時被人說起好不好聽而已,為神正直些,為妖混沌些,於此,全是命。
於此,全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