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刺骨的寒風開始嗚嗚地呼叫。夜色漸漸地罩上了早已經變成白茫茫的大地,街上已經看不到任何活動的影子。猛然間,張寶兒的耳朵根子一動,雙目閃電似地睜開。笑著對烏大說:“生意上門了,想喝酒去等咱片刻。否則咱今兒個戒酒了。”
沒見任何動作,隻聽呼的一聲,烏大那雄壯的身影便消失在“喝兩碗”的門簾後。這時,才聽到遠處傳來狗叫聲和輕微的馬蹄聲。稍後,才傳來咿啞作響的木輪轉動聲。
“籲!”隨著一聲清脆的吆喝,飛馳而來的馬車吱嘎一聲,釘子一般牢牢地釘在卦攤前。馬口噴霧似地散發著熱氣。“咳咳咳,張先生嗎?老朽真怕來遲一步。還好還好。”
趕車人跳下車來,似乎察覺到了不對勁,慌忙躬起腰身,不停地咳嗽著,慢吞吞地走到張寶兒近旁。來人身著老羊皮,頭頂大皮帽,皮麵罩護臉,整個人包裹得嚴嚴實實。此人從身形和聲音看來,蒼老的似乎離棺材不遠了。同吆喝停車和下車的利落判若兩人。
張寶兒的劍眉不易察覺地聳動一下,淡淡地開口:“客官是問生還是問死?可否將護麵取下,讓小的一觀?”趕車人幹咳兩聲,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道:“不是老朽問命。老朽的賤命一文不值,哪裏敢勞動公子大駕。要問命的,是咱的老主人。老主人病了好幾年了,自忖時日無多,想知道還有多長時間,以便能從容安排後事。”“那就請貴主人下車一見。”“嗨。主人已經臥床不起三年了,怎麼能下來。這是我家主人的生辰八字。”
張寶兒接過一張紙,借著剛剛點燃的風燈仔細觀看。看過之後,張寶兒將寫有生辰八字的紙片用鎮石壓在桌上,似有所思地開口:“老丈,我觀命與他人不同,我想見見貴主人。所謂上卦聽聲,中卦辨形,下卦方看相搖卦批八字。因為聲形乃與生俱來,代表著先天帶來的一切。八字也難免有搞錯的時侯,搖卦更受心態環境諸多之累。唯獨聲形乃是再無可替換者。所謂聞聲知貴賤,見形明福壽。不知老丈可容小子上車一觀否?”
“管家,老夫怕風。不必麻煩先生上車了。你好歹替老夫起上一卦便是。”車裏傳來的聲音,聽著比趕車人的聲音還要蒼老,仿佛一隻手已經扶在棺材板上了。
“先生,老朽就代主人起上一課。”“且慢。老丈知道小可的規矩嗎?”“聽說過。是卦資百兩。這是白銀百兩。”趕車人把一個口袋放在卦桌上,然後問:“可以起卦嗎?”
“慢來。老丈若要起卦,這卦資還不夠。”“什麼?算一卦白銀百兩還不夠?那多少是個夠?”趕車人不由自主地挺起腰身,聲音也清脆許多。張寶兒微微一笑,朗聲笑道:“若為一人起卦,此卦資盡夠。若是二人尚嫌不足。”“什麼二人?我又不算卦,哪來的二人?”趕車人的聲音尖銳起來,並且流露出小女子鬥口的姿態。“管家,再付他一百兩銀子就是。且看他有何話說。”車內人的話令趕車人怔了一下,又回複駝背彎腰的形態。
“不必了!”張寶兒的俊臉唰地變得冰冷,目光鋒利地刺向車簾,淡淡地道:“再加一文已足矣!何須多付。”“什麼?一文?你說誰隻值一文?”趕車人差點兒跳起來:“我們……”
“管家!就照公子說的辦吧!”車裏人及時製止住就要暴跳如雷的趕車人。
“可、可是、可是老爺,咱沒有一文錢。我從小到大,就沒有用過一文錢……”
“算了!小可贈送一卦。”張寶兒淡淡一笑,聲冷如刀:“貴介,按照生辰八字看,此人雖官居州鎮位列諸侯,但隻餘一石八鬥之糧,糧盡便再無生理,所以咱隻收他一文錢。現在,這一文咱也不收了。”“放屁!”趕車人嬌叱一聲。車內人則啊地一聲,再無聲息。趕車人罵了人,尚不自覺,忍不住地問道:“請問,我們老……他是如何走法?”
張寶兒答非所問:“至於貴主人,聲似蒼老,福壽實長。隻要改名換姓易地而居,再活一甲子,並非難事。請貴主人善自珍重。”他說完頭也不回,邁步進入“喝兩碗”。
一張矮圓桌中開了一穴,****是一個土製火爐。火上翻滾著一口碩大的瓦甕。迎麵牆上貼著一付對聯:天不管地不管酒館,成也罷敗也罷喝吧。橫批是一醉解千愁。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張寶兒一邊向在桌邊等待的烏大和狗肉馮走去,一邊朗聲狂吟。這其中飽含了多少悲歎和無奈。
“好我的黑公子,別泛酸哩!咱們的烏大俠(蝦),早已經是寡婦鬧心——饞球了。快過來喝酒吧。”身材魁梧的狗肉馮笑著招呼。“球!你們就球上下狼套,胡球扯蛋吧!咱是狗舔卵子——自顧自哩。”烏大伸手去瓦甕裏拎出一塊濃香撲鼻的狗肉,一口都塞進大嘴裏。一麵唏哩呼嚕地吞咽,一麵嗚嚕嗚嚕地叫:“香,比咱婆姨的臉蛋子都香!”
“晚了,緊趕慢趕,還是來遲一步。自罰一杯!”一個生就一雙母羊眼的漢子,無聲地飄落在唯一的空位上,伸手端起一碗燙得直冒熱氣的酒,笑嘻嘻地說著,急不可耐地就喝。“慢著!”馮一壇探手按住酒碗,眨了眨大銅鈴眼,用力向來人嗅了嗅,壞兮兮地笑道:“老實說,怎麼出來的?說不清楚,照老規矩辦。不準說假話,否則定斬不饒!”
來人是毛胡,排行第三,人稱毛三爺。毛三爺是靈州城內有名的大富翁。毛三爺不種地,不放牧,不經商,不偷不搶。上沒承著祖蔭,下沒挖著金礦,可就是有錢。靈州城裏城外的貧苦人。有誰沒受過毛三爺的恩惠?除去吃喝嫖賭不成人的,甭管是誰,家裏遭災了,眼前有過不去的坎了。找到毛三爺跪下叩個頭,說聲三爺爺我遭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