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自由的孩子,我要咬斷束縛我的鎖鏈,我要追著風去奔跑,我要在晨露中踏過青草,翻過山與溪流,我一定會找到,那最甜美的蜂窩……媽媽你不要再管我。”一隻年輕的小馬熊唱著它的歌兒,笨拙地從一個山丘上滾下來。

“咳咳……少年人你停一停。”突然有個聲音說。

“嗐,誰在叫我?”小馬熊東張西望地看。

“咳咳……是我。”

“是誰?誰在說話?”這個剛剛從母親身邊逃走尋找自由的年輕人有些害怕了。

“是我……”

“啊?是我的屁股在說話?”它把腦袋鑽到胯下看著自己的屁股。

“放屁!屁股怎麼會說話?”那個聲音生氣地罵。

“啊!”那小馬熊找到了跟它說話的人,在它的屁股底下的泥土裏有一顆頭,“是顆頭?”

“嗐,沒錯,是我。”

“那你是誰?”

“我是誰?我是誰?”那顆頭晃了晃,腦袋上的蒼蒼白發沾滿了泥土汙垢,它眼神渾濁地看著天空,沉默著,“我想不起來了,我是誰我忘了。”

“你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是誰呢?每個人都有一個名字。比如說我,我叫阿普。”

“那麼阿普,你要到哪裏去呢?”

“我要去山的那邊,還有山的那邊的那邊……”

“山的那邊還是山,山的那邊的那邊也還是山,跟這裏一樣,你為什麼要去?”

“因為我沒去過啊。”

“還有呢?”

“還有?沒有了。我就是想看看這個世界原本是什麼樣子的啊。”阿普說。

“這個世界?原本是什麼樣子的?”那顆頭說,“嗐,這個世界原本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嘁,你不去你怎麼能知道呢?你隻是一顆頭,你又不能動,你怎麼知道山那邊是什麼?你連手跟腳都沒有。”

“我有手啊,也有腳啊。”那顆頭笑著說,“不信你挖挖看。”

於是,阿普從清晨一直挖到夜晚,它從泥土裏挖到了白骨跟鎖鏈。那是一根什麼樣的鎖鏈啊,把那樣粗的一個身軀滿滿地捆住,每一道都勒進它的骨頭。月亮照在上麵,又白又臭。從夜晚挖到天明,阿普爬出了它挖的大坑。

“不挖了不挖了,你怎麼這麼大?”阿普躺在地上摸著肚子,“好餓。”然後它變戲法一般地從一邊的大樹上掏下來一個鳥窩,裏麵窩著幾枚白生生的鳥蛋,它丟了一枚在嘴裏。

“咳咳,那個……”那顆腦袋,不不不,那個巨獸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在吃什麼?”

“蛋!”阿普立刻警惕地護住了自己的鳥窩。

“能不能……”

“不能!”阿普堅決地搖頭。

“如果你給我一枚,我可以給你講一個故事,我可以告訴你以前,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阿普想了想,終於還是極不情願地挑了一枚最小的丟到它的嘴巴裏。

“哦,這是貝母雞的蛋。”那顆頭滿意地閉上眼睛,小心翼翼地用舌頭舔著在牙縫裏少得可憐的蛋液——那樣小的一枚蛋,“上次我吃到的時候,還是一千年前……”

“你冒啥子皮皮哦?一千年?牛皮都擺到天上去咯。”

“一千年,一千年……”那顆頭沒有理那隻不相信的小馬熊,開始自顧地呢喃,那樣的呢喃,呻吟滄桑得像是來自於透過千年歲月一頭老牛的哞叫。